“咳。”忽然有人猛烈咳了起來,守衛皆會意,立馬正襟站崗,然而還是晚了點,言語飄到了大人物的耳朵裡。
“大人莫怪,大家夥被罵得心火盛。”隨行的右部督打圓場道。
“哼,老夫聽著都快噴火了。”定遠左將軍憤然道,“駱羌,我們合該打進去,現今我們的兵馬占絕對優勢,還怕攻不下?”定遠左將軍從戎數十載,駱大將軍以前也是在他手底下乾過,現在哪怕封職遠在其上,但依然對老將軍尊敬有加,也不介意老將軍直呼其名。
“陳老將軍消消氣。”駱羌道,“打是一定要打的,但不能拿兄弟們的命去壘雲梯。你說是吧?以舟。”
“嗯。”張以舟應了聲,接著堪繪輿圖。
駱羌從平荻手裡接過那兩尺長的輿圖,一把卷了起來,“這哪需你親自動手,我們談正事。”
“正事?”
“你這麼沉得住氣,定然是有法子破這沉鵠關,透透底,我們也好放心。”
張以舟眉角揚了揚,勾唇笑道:“不出三日,他們不想出關也得出。”
幾位將領都圍了過來,“張大人如何知曉?”
張以舟點了點那輿圖,“沉鵠關受水患影響,水土保不住,因此能駐軍,卻不能養民,軍隊用度都是從臨近的汾穀調撥。但前幾日,有匪徒膽大妄為從官道劫了軍糧,堵了道路。”
“難怪賀家的龍霆虎兵遲遲沒來。”定遠左將軍大笑起,“這是老天要燕山國拱手送出沉鵠關啊。”
“哪有這麼巧的事,這邊剛打了兩次,那邊就出匪患。”駱羌道。
張以舟道:“他們能讓細作亂我泉寧,我們自然也能引匪患燒他後院。沉鵠關得不到補給,必然會冒險來最近的南都掠殺,那時,南都百姓的安危便倚仗各位將軍了。”
“那正好收了他們家大門。”駱羌道。
張以舟卻搖頭,“降了他們的駐軍便夠了,屆時我去沉鵠關等著人來和談,水庫一事便能解。我們若收了沉鵠關,一來燕山國不會善罷甘休,二來不是時候。”
“我們雍梁豈會怕他?”定遠左將軍還是想打到底,急欲爭一爭,卻被駱羌攬住了。
“張大人說不是時候,就不是時候。”
“將軍,”一小兵忽然來稟,“軍需藥物送達,十車是否全數留置軍營?”
十車藥材雖都是軍隊常用來治刀傷的,但按照現在的軍隊規模來算,用不了那麼多。
駱羌看向張以舟,後者道:“按之前商議的來。”
“不,我想問的是……”駱羌語調帶上幾分揶揄,“張公子一起去檢查藥材嗎?”
張以舟衝他笑了笑,轉身帶著平荻走了。
“真是無情……”駱羌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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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很完好。”駱羌把幾張銀鈔遞給齊蔚,“小姑娘厲害啊,七天就給運到了。”
齊蔚道:“什麼都能等,唯獨治病療傷不能。怕你們著急,就走快了些。”
駱羌心下一動,勾手指讓齊蔚過來些:“過幾日的戰要大一些,你們長路的商貿都先放一放,免得敵軍沒清乾淨,路上礙著事。”
齊蔚一邊把銀鈔往兜裡塞,一邊點頭,“嗯嗯,看得出來,給軍爺送完這單,就讓夥計們先回家聚聚了。”
駱羌覺得這小姑娘倒是挺聰明的,不由在她腦門上彈了一把。
齊蔚抬手去擋,卻又咧嘴放下手。
“胳膊受傷了?”駱羌道,“我軍營裡有個小華佗,給你治治?”
齊蔚搖頭道:“一點小傷,過幾日就能好。不勞將軍費心!”
說著,見那邊的藥材都已經卸完了,於是跟駱羌道了謝,便招呼她十幾個夥計走。
領頭的夥計是個有年紀的大爺,牽起馬車打頭走,後麵的馬便自覺拉著板車跟了上來。齊蔚一撐車轅,坐到後頭,蕩著兩條腿同駱羌揮手。
春日的太陽還落得早,餘暉斜照在逐漸遠去的馬車上,齊蔚仿佛跟著爺爺趕集回家的孩子,誰能想是她帶著十幾號人櫛風沐雨地走南闖北。
駱羌看著路麵上拉長的影子,忽而想回家也跟夫人生個丫頭來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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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蔚給手底下的人結了工錢,便讓大家回家歇歇。她給的工錢高,七八號人不乾事地歇個把月,養家糊口依然寬裕。她走貨承襲她爹的路子,向來不走尋常路,有膽、有手段從叢山峻嶺抄近路。手底下的夥計都是跟著她練過的,關係自然非比尋常。年長的叫她一聲丫頭,平輩看她天天扮男裝,都“齊哥、齊哥”地喊。
齊蔚謝了幾個叔伯邀她去家裡吃飯的好意,又踹走了說要把妹妹介紹給她的混小子,院裡終於安靜了下來。
進屋裡,看到小瓜已經把那株輾轉頗多的冬蓿草放她桌上了。從泉寧下來的船上帶的就是冬蓿草,這草可入的藥不多,但對於除蛇毒卻有奇效,所以貴重難尋。齊蔚托了好些人,才找到一株。商船差不多是今日到,小瓜負責交接,大概知道她急,率先就把藥送來,再回去整貨物。
齊蔚很滿意小瓜的眼力見,心想明天可以準她一天假,讓她去會小郎君。
拿盒子裝好冬蓿草,另放了一些常用的藥和她自己做的小食,齊蔚把東西勾在了屋頂的飛簷上。
一會清完右臂的傷,下了碗掛麵,齊蔚出去看,盒子還在。
“大兄弟,那個蛇毒得用冬蓿草才能清乾淨。”齊蔚坐在院子裡一邊吃麵,一邊道,“另外一點藥是消疤痕的,我用過,有點用。你擦臉上試試,應該能消下去些。”
沒人應,齊蔚就自顧自地說。
“當然啦,你現在也是豐神俊朗,我見過的人裡,你排美人榜……一二三……第八吧。”齊蔚想起了某人,麵都更香了,“無名兄,我跟你說,我最近又見到美人榜第一了,他比以前還好看,笑起來像神仙下凡……”
齊蔚嘮嘮叨叨地講她的少女春事,等吃完麵,那盒子也不見了。
“無名兄,雖然不知道你乾嘛老跟著我,但總之謝謝啦。”
齊蔚離家之後,就感覺有個人總是跟著自己,起初以為是誰在打她主意,埋了幾次陷阱卻兜不到人,搞得齊蔚天天膽戰心驚。後來碰上一起命案,官府覺得她女扮男裝,必然心有不軌,把她逮去蹲大牢了。
可一晚上沒蹲完,就被縣令親自放出來,還送她去客棧,一路上都在阿諛奉承。齊蔚從縣令嘴裡套話,得知是有個男子去縣衙保她。從形容裡,很像跟著她的那個影子。齊蔚這才意識到他應該不是想害她。
前些日子,錢竹孫子錢悉死皮賴臉要跟著齊蔚走貨,企圖偷師學藝。倒黴孩子在深山老林裡走丟了,齊蔚找到他的時候,他正掛在樹上,上有蛇,下有虎。
齊蔚躍去樹上救他,誰知他被嚇破膽,攀在齊蔚身上鬼哭狼嚎。齊蔚施展不開拳腳,兩人都得被撕了。
千鈞一發之際,是無名兄打退了白虎,斬下了蛇頭。齊蔚也是那次才知他長什麼樣——身形筆挺,自桃花眼角到下顎有一道經年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