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何故仲夏問梅,空誤一場花期?……(1 / 2)

登庸計·上卷 叁緘 5489 字 9個月前

張以舟正閉目養神,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外麵滿是喧嘩。

“平荻,怎麼了?”張以舟問。

“公子,那邊……一群女子在爭搶,有幾個人摔路上了。”平荻從外邊提起一角布簾,回稟道。

張以舟望出去,看見一家書鋪前擠滿了姑娘家,都舉著銅板嚷嚷。人太多,偏偏還有人被踩了裙角,一摔就倒了一群,道路上都是一片慌亂。

一茬一茬的寫書人換了,故事倒還是那樣的故事,總能抓著姑娘家的惦念。“大抵是新出了什麼傳奇話本,不急,等等吧。”張以舟道。

語罷,接著打盹。近日配合著軍隊清除流竄的敵軍,張以舟在安置因戰事流徙的百姓時,發覺南都冒出了土地兼並之風。於是張以舟又和官宦鄉紳勾心鬥角,該罰的罰,該抓的,也一個沒落下。今日這事才算是慢慢消停下去。好些日子睡得不安心,如今鬆弛了,有些累。

“我……我也是女子。”外麵忽然有人這麼說了一句,張以舟聽著有些耳熟。

“小哥,你也忒慫了,為了搶話本子,男兒身都不要了?”另一個聲音道。

“堂堂七尺男兒,竟好意思和姑娘搶。”

“我女扮男裝不行嗎?”那耳熟的聲音又跳了起來。

張以舟揉了揉晴明穴,想起是誰了。撩起簾子,見齊蔚被三五個女子圍住。她抱著幾本書,憋紅了臉解釋自己是女子,但她的個子在南方女子中已然是突兀,加上一身黑色短衣,顯得挺拔而卓然,壓根沒人信她。

“你剛剛還是翻進書鋪裡去的,”有個女子說著,伸手去搶齊蔚懷裡的書,“哪有女子有這等功夫。”

“就是就是,不要臉。”有人帶了頭,另外幾個人也跟著搶。

“你們才無賴,買不到書鋪裡的,就想搶我的。”齊蔚算是明白了,書鋪到的這批話本數量不多,她們幾個來晚了,眼看買不到,就打著姑娘家的由頭,搶自己的。哪怕自己真證明了女子身份,她們也未必就會認。想跑,被她們扯著衣服不讓走。齊蔚覺得打一群不會武功的人著實不應當,於是把書舉著,悶聲不吭了。

“蔚蔚。”嘈雜的女聲裡忽然混進一道溫潤的男音,眾人都停了一瞬,抬頭找聲音來源。

“好端端的,怎又扮男兒跑出家?”張以舟接著道。

齊蔚見是張以舟,如獲大赦,簡直像見到親爹一樣熱淚盈眶,一時之間,嘴裡沒遮沒攔,喊了聲:“爹!”

張以舟臉上頓時掛不住,他再怎麼著,也搞不出一個這麼大的傻閨女。

“上車。”張以舟撂了簾子。

無理取鬨的姑娘們看齊蔚“親爹”坐的馬車質地不俗,白馬俊逸。前後還有家仆護衛,她們驚覺惹了大人物,趕忙鬆手後退。

齊蔚幾步跨進馬車,揣度著張以舟的臉色,道:“那個,張公子,謝謝你,對不住啊。”

張以舟按著額角,嗯了一聲,便沒了言語。

路上人太多,馬車還是走不動,外麵閒言碎語低低地傳了進來。

“這麼年輕,女兒就十七八九了,你說這得多糜爛……”

“怕不是話本裡那種老妖怪……”

齊蔚聽著,腳趾都要摳穿馬車了。幸虧平荻在外麵直接揚起馬鞭,強行開了道,馬車終於走起來了。估計他也聽不下去。

“齊小姐,我回臨江街,你去哪?”張以舟忽然問。

齊蔚迅速報了一個張府附近的地名,說去那辦事。

張以舟點點頭,又問買的什麼書。

齊蔚這可就來了興致,眉飛色舞地說是柳臨風新寫的話本《朝京繁夢錄》。最近茶館裡的說書人都在講這個,寫得極好,她好幾個朋友都央她幫忙搶。

“柳臨風,有所耳聞。”張以舟道,“寫的什麼故事?”

“催人淚下的故事,趁新鮮給你講講。”齊蔚道,而後手舞足蹈地講了一遍。

故事大意是,前朝有個貴公子,生來貌比潘安,更有文辭驚才絕豔。有一年和友人踏春之際,為梓荇花做了一首詞,辭藻華麗卻又不失深意,既讚揚了梓荇花的高潔,又表達了似海的深情。那詞感動了梓荇花神,花神下凡和貴公子一見鐘情,可惜情深不壽,貴公子重疾早逝。花神闖入司命星宮,找到了貴公子的下一世,而後自請削去神籍,投胎做了貴公子的青梅竹馬。

兩人一起長大,本該喜結連理,奈何貴公子的親人絕不同意這門親事。隻因花神出生在中元節,鬼門大開,視為不詳。貴公子本欲帶著花神遠走天涯,但花神不願他為自己眾叛親離,忍痛與他恩斷義絕。這一世,花神鬱鬱而終,貴公子卻因有花神精魂護佑,仕途坦蕩,福壽綿延。貴公子以妻之名安葬了花神,後來被世俗所迫,另娶她人,兒孫繞膝。隻是夜深憶起少年事,為君垂淚衣裳濕。

貴公子壽終正寢後,與花神合葬,若乾年過去,兩人墳前長出了連枝梓荇花樹。

齊蔚說到後麵,簡直要哭了,但是張以舟似乎沒什麼反應,她也就把眼淚給憋回去了。

“挺好的。”張以舟打開一個水袋遞給齊蔚,又閉著眼睛不說話了。

齊蔚咕嚕咕嚕喝了水,就盯著張以舟看,反正他閉著眼又不知道齊蔚一臉好色地看他。

一邊欣賞著張以舟的美色,齊蔚一邊琢磨,果然男子不太愛看這書,要不然找寫書人寫點沙場征戰、士子登科的故事,從男人手裡賺一波銀子?

一會,平荻說到府了。齊蔚不由感慨和張以舟待著的時間仿佛被神明掐走了一半。

張以舟先下了車,又吩咐下人陪齊蔚去辦事,再送她回家。

齊蔚撓著頭說怪不好意思的。

“當我謝你那碗羹。”張以舟道。

齊蔚笑起,問:“好吃嗎?”

“好。”張以舟道,“多謝。”

齊蔚扒在馬車窗戶上,搖頭晃腦說“不謝不謝”,兩顆虎牙露了出來,竟給“小夥子”平添幾分可愛。

張以舟回房睡了一會,醒來時府裡已經點起了燈。

研開濃墨,繪一副丹青,正描唇,下人突然來問何時用晚飯,張以舟筆下一岔,畫殘了。

“此時。”張以舟道。用燭火點著了畫卷,畫中倚欄而笑的女子在瓷缽裡燃成火星子,又落作灰燼。

上桌後,下人又端上一盤鮮炸芋丸,說是齊小姐讓人帶回來的。

“驗過沒有?”

“已驗,公子放心,是乾淨的。”

張以舟夾了一個,炸入味了,沒見著油膩。劃了幾個叫平荻嘗嘗,剩下的,竟然一不小心就都吃完了。

第二日起床,才發覺那芋丸並不乾淨。張以舟上唇衝起兩個水泡,看著礙眼,還癢,一碰它,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