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黛眉似鋒,膚若凝脂,領如蝤蠐(1 / 2)

登庸計·上卷 叁緘 6308 字 9個月前

“老板!來一份羊肉蒸鍋,醅牛卷魚絲,四個紅粉藕餅,一碗辣骷髏胡辣湯。給爺送雅間去!動作快點,彆耽誤了爺下一份生意。”

熱騰騰的飯館裡忽然來了朵“富貴花”,老板抬眼先見著跨門檻的金靴子,而後看到袍邊上用金絲紋的牡丹,再往上就是腰帶上係著的錢袋子了。這大爺不顯富便不自在,沉甸甸的一坨掛著,鐺啷幾聲響告訴旁人裡麵可不是銅板。

“喲嗬,錢小會長,”老板招呼道,錢悉雖有一副討人嫌的脾氣,但手上的銀子可沒人嫌,“還是二樓第一間?一直給您備著呢。”

錢悉蹬蹬往樓上走,金燦燦的衣著晃得一屋子食客眼睛疼。剛走上去,他忽而又幾步跨了下來,跑到窗邊一姑娘那,圍著人家轉了好幾圈,驚異道:“蔚兒?你這是被賣到哪個窯子裡去了?”

撩起衣擺,正要坐下,卻險些一屁股懟地上——齊蔚一腳把那凳子勾桌底下了。

齊蔚本不想讓他看見,一直埋頭在牛肉麵裡啜湯,誰知被嗆到了,一抬頭就被錢悉發現了端倪。

“不想被喂老虎,就彆再我眼前晃。”齊蔚冷道。

“你哪有那麼狠心。”錢悉滿不在乎道,眼珠子滴溜溜在齊蔚身上打轉。

齊蔚今日沒穿男服,而是著一身紺青色寬袖水仙裙,青絲用雕花木簪挽了個垂鬟分綃髻,一簇燕尾上紮著絳紅色小珠,撘在肩上淌出光澤。這樣的打扮在南都很興盛,姑娘家都喜歡這麼穿著去踏春。

這一身衣服搭得還行,頭飾用得也可算彆致,但臉上有些慘不忍睹。齊蔚不常上妝,控製不住用量,臉上粉妝過多,白得耀眼,而脖子不爭氣,趕不上這白,上下色差極大。加上額間畫了朵鮮紅的梅花妝,唇脂也用得深紅色。活像勾欄裡靠脂粉掩蓋年老色衰的歲暮殘花。

“蔚兒……”錢悉小心翼翼道,“你要是缺錢,聘禮隨你用,彆不走邪路……”

“滾蛋!”齊蔚懶得廢話,一腳把錢悉踹得踉蹌後退,而後撩了碗,氣洶洶地走了。

錢悉臉皮向來夠厚,不然也不會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他追上去,抓著齊蔚的衣角,像個孩子一樣“蔚兒、蔚兒”地叫。

出店門的時候,齊蔚忽而腳下一滯,勾了錢悉的小腿,同時迅速抽出自己的衣袖。錢傻子頓時在店門口摔了狗啃泥,店裡的食客沒想到吃個飯還有這等好戲看,紛紛隱晦地笑了起來。

“我收茶錢去,耽誤我生意,小心我扒了你這身富貴皮。”齊蔚凶道,語罷便進了對麵的樂遠樓。

樂遠樓也是南都有名的茶樓,開在縣衙邊上,招待的大多是官吏。齊蔚一直給他們運茶葉。

“齊老板,你剛叫的水晶炸子快好了!”飯館老板喊道。

“留著,待會吃,”齊蔚道,“再溫一碗甜酒,謝謝柴老板!”

“得哩——”

齊蔚抱著胳膊進樂遠樓,樓裡煮茶上茶的都是些半大孩子,看見她一臉慘白,都有點懵。齊蔚說了句“找你們掌櫃收錢”,就往樓上跑。

“掌櫃在……”小童想提醒她跑錯地方了,話沒說完,就不見人影了。

齊蔚跑到二樓最大的雅間,正要推門,一柄劍就橫在了她麵前。

“小姐,你走錯地方了。”平荻冷冷道。

“平荻,是我。”齊蔚聽他冰一樣的腔調就知道他肯定沒認出來自己。

果然,平荻皺了一下眉,緩和點,“公子正忙。”

“我是急事。”齊蔚一跺腳,拉了平荻到窗戶前,“對麵飯館有個女人,一直在盯著張以舟,你看她那個包袱……”

平荻順著她的手指看出去,隻有一個富貴子弟坐在桌邊罵罵咧咧。

“公子確有要事。”平荻以為她在糊弄他。

“我……”那個女人不見了,齊蔚道,“是我看錯了。”她轉身下樓,卻又猛然回身從平荻腋下鑽了過去。

齊蔚上午在縣衙的度支戶交商稅,走的時候碰見張以舟同幾人進了樂遠樓。他們在二樓雅閣談事,窗戶開著,齊蔚正好能從對麵的飯館看見張以舟的側臉。

張以舟不知在談什麼,但似乎挺高興的,嘴角掩不住地上揚,笑得眉眼生風。

齊蔚看著他那張斯斯文文的臉,就很有胃口,於是進了飯館邊吃午飯邊看他。就在她看得起勁的時候,忽然發現另一張桌子上的中年女人也時不時偷看一眼張以舟。齊蔚原以為是張以舟好看到上下通吃,卻在錢悉說到“聘禮”的時候,意識到那女人包袱裡帶了什麼。

齊乾多年前求娶亓箬,聘禮裡一針一線都是他自己過手,必備的大雁更是要自己去野外打。齊蔚跟著去,見她哥把一個奇形怪狀的木盒子折成了長弓,以為她哥會變戲法。齊乾笑她井底蛙,說這是夏疆那邊傳來的木製弓箭。

一個中年女人,坐在飯館角落裡,帶著少有的弓箭,一直盯著張以舟。

一定有問題。

齊蔚自認速度已經很快了,但還是被平荻從背後抓住了衣裳。這衣服果然太礙事了。齊蔚一狠心,直接扯開了衣扣,從外裳裡脫身,撞進門裡去。

“張以舟!”齊蔚喊道。

張以舟端著茶杯,正要飲,聞聲蹙眉抬眼,“齊小姐?”

下一瞬,雅間裡幾個鄉紳就見衣衫不整的女子躍過圓桌,直接將張以舟連人帶椅撲倒在地。幾乎是同一息,一支長箭呼嘯而入,從窗間射進,把地板崩出了一個窟簍,最後止於一樓的花崗石裡。

一道風聲刮過,平荻已經從窗戶略出,十幾名侍衛靠攏在張以舟身邊。

張以舟看到那箭射入的軌跡,便心下明了。明眸眯成狹長的兩道,又鬆弛開來,猶豫了一下,似安撫一般,拍了拍齊蔚的背,“沒事了,謝謝。”

然而齊蔚並不覺得惶恐,隻是陷入了吃人豆腐的竊喜之中。她抱著張以舟的腰,臉埋在他脖頸處,聞到了久違的鬆濤氣息。要不是那茶杯擠在兩人之間,硌著齊蔚的胸口,壓著張以舟的肋骨,齊蔚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強行再抱一刻鐘。

撿回衣服,齊蔚低著頭盤衣扣。這件水仙外裳是大門大戶小姐喜歡的,處處都做得精細,衣扣用了一整排,還有點難係,齊蔚都佩服自己能瞬間扯開。

張以舟衣服上倒了茶水,還沾著齊蔚臉上掉下來的脂粉,便加了一件對襟短披。他不動聲色地走到齊蔚身前,擋住了那幾道好奇的眼神,“以舟處事不當,驚著諸位長者了,望海涵。”說著,揮了揮手,讓扣著鄉紳的侍衛退下。

張以舟雖沒明說過自己的官職,但幾個鄉紳都是從朝廷裡告老歸鄉的,怎麼著也看得出是大人物。人家敬你年長,凡事商量著來,可若真倚老賣老,哪有好果子吃。況且,鄉紳們對視幾眼,果然都在擔心自己和這次刺殺被猜疑到一起。

不過片刻,平荻回來,單膝跪下,他劍上帶著血,“公子,人跑了。”

張以舟把那支木箭遞給他,示意他起身,“你知道怎麼查。”

一會,張以舟客客氣氣地送走那幾人,又對齊蔚彎腰長拜:“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這禮就比磕頭小一點,齊蔚嚇得往後跳了幾步,又趕忙去扶張以舟,“一件小事而已,張公子,你這樣搞得我很慌。”

張以舟後退一步,手自然也抽出來了,“齊小姐,日後若有難處,張某定當全力以報。”

齊蔚悻悻地收回手,心道,我的難處不就是你麼。

下樓走的時候,經過梯台的窗戶,齊蔚下意識繞到靠窗戶那一側。張以舟溫聲道:“無妨,謝謝你。”

齊蔚撓頭,隻是笑。

平荻忽然問:“公子,還去食百味用飯嗎?”

張以舟淡淡道:“退了吧,償些定金。”

“這……”平荻掃了一眼齊蔚,齊蔚立馬會意,“張公子,食百味自認自己是南都第一飯堂,可傲氣了,不接受退訂的。”

“是嗎?”張以舟看向平荻。

平荻梗著脖子,點了點頭。

張以舟就道:“那我準你一刻鐘,你去吃了吧。”

平荻臉色一僵,道:“謝公子,平荻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