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本就不是一路人(1 / 2)

登庸計·上卷 叁緘 4094 字 9個月前

夜深,駱羌重整完南都的軍事布防,騎馬到張府,見張以舟穿著素白麻衣,跪在院裡。

火盆裡燒著紙錢,還有一遝信,信封上寫著“慈父張承敬啟”。張以舟跪拜結束,平荻忽也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駱羌走上前,捏了捏張以舟的肩膀,亦是跪下拜寄哀思。於私,駱羌叫張大人一聲“伯父”,於公,張大人一生為民,理當受後人尊崇。

當年張大人為平家伸冤,才被貶謫至南都。平荻家裡原也是簪纓世家,隻不過日漸敗落。平荻十二歲時,家裡被貪官誣陷,抄了滿門,就平荻一人逃了出來。他趁夜入貪官府邸,想報仇雪恨,誰知那夜張大人正好在貪官家裡留宿,被平荻誤傷。張大人覺得這麼點大的孩子,夜半殺人,必有隱情,於是瞞下這事,半勸半哄著從平荻嘴裡翹出了這樁案子。

張大人連夜徹查,不到半月便揪出了一連串窮凶極惡之官,親自上殿為平家陳情,逼得國主下旨斬立決。張大人監斬,歸還平家的家產,解救了平荻被畜生帶走的胞妹。

這案子了結之日,貶謫的詔書也跟著下了。二品大員被貶千裡,到了南都這荒涼之境。但張大人卻又為南都鑿開了繁榮路途。

幾年後,貪官背靠的黨羽日漸失寵,國主看到了南都的興盛,便下詔調張大人回都。可那年南都遇上洪澇,張大人自請再留一年,為治洪水,殫精竭慮,最終因操勞倒在了南都。

張大人出殯之日,南都也是四目白幡。平荻帶著胞妹披麻戴孝給張家人磕頭,那時張以舟母親尚在,在張大人墳前道:“頭戴一頂烏紗,為朝廷除奸佞,為百姓守太平,本就是他分內之事,救你們,為的是他自己心安。”可平荻還是長跪不起,張母就道,家裡小兒子生來體弱,假若平荻願意,便隨他身前,看顧著他些。

平荻自此就唯張以舟馬首是瞻。但說是他報恩,其實還是受張家的恩。他自小習武,卻是張家請了絕頂的劍士教他,才有了如今的一身功夫。胞妹也是在張家的庇佑下嫁了良人。

等張以舟換了衣服出來,駱羌道:“以舟,我記得今日不是伯父忌日。”

“不是今日,隻是離開前想在父親最後留任的地方,告訴他南都無恙。”

“是應該的。”駱羌點頭,又道,“你也覺得該加緊回去了?”

“今日有人用一支木箭來殺我。”張以舟道。

“我來就是問這事,你沒事吧?”駱羌問,“他娘的,從你離都到這,來了七八波刺客了,跟蒼蠅似的,怎麼都清不乾淨。”

張以舟悠悠道:“還沒到我死的時候。”

夜風過堂,晃動了映照在張以舟身上的燭光,駱羌無端覺得他一雙眼全融進了黑暗裡。“瞧這話說的,多悲涼似的,你要死了,得傷多少小姑娘的心。”駱羌試圖輕鬆些。

說著,平荻拖了個人走進,“公子,抓到了。”

那人是個中年女子,身著夜行衣,嘴裡塞了黑布,手腳被縛。她瞪著廳前坐的人,麵目扭曲。

“挽月夫人。”張以舟道,“久仰大名。”

挽月夫人嘴裡不能說話,喉嚨間的聲響卻昭示著她的憤恨。

“平荻,挽月夫人有話說。”張以舟道。

平荻沒動,“公子,萬一她自儘……”

張以舟眯起眼,狹長的眼梢上挑,“那是殺手行徑,絕非俠者所為,對不對?”

平荻隻好把黑布取了,挽月夫人忽而一甩頭,一支發簪向張以舟刺去。

平荻瞬息間追去,駱羌亦是翻手去攔,隻是那發簪竟格外勢猛,兩次被擋,依然借著餘力從張以舟側腰刺過。

“嘶……”張以舟撞在椅背上。

平荻和駱羌忙看他傷勢,沒顧忌到挽月夫人掙脫了腳上的麻繩,從地上蹬起,欲破窗而逃。但這次平荻的劍遠遠快過她,長劍從背後穿肩而過,將她阻停了一息。就這片刻,窗外兩個侍衛已經拉起網陣。

挽月夫人出逃無計,轉而向著張以舟拚死一博。平荻冰冷的眼底掠過一道殺意,展身與她纏鬥,十幾個回合後挽月夫人明顯勢弱,而平荻依舊招招向著要害。直到張以舟出聲製止,平荻才收力,將挽月夫人重摔在地板上,卸了四肢的關節。

張以舟抽出條帕子,捂在傷口上,譏諷道:“倒是忘了挽月夫人今日已為張某做了殺手。”

挽月夫人半身靠著桌腿,輕蔑地看向他:“狗官無仁,天下逐殺之。”

張以舟似聽了趣事,眯眼笑起,“我手無縛雞之力,爾等俠者卻為殺我用儘手段,是為仁?滿口快意恩仇,為報私怨絕人門戶,是為仁?還是大難臨頭,所謂的宗主逃之夭夭,留一眾門徒供人泄憤,是為仁?”

張以舟字字句句仿佛比平荻的劍還鋒利,一寸寸割著挽月夫人的傲氣。她嘶吼道:“狗官!你竟有膽提!若非你玩弄人心,用白骨壘你的官位,江湖門派又豈會自相殘殺!”

“玩弄人心?”張以舟從手邊的棋盤上捏了兩顆黑子,擲到挽月夫人麵前,“挽月夫人莫不是天真到,以為誰會不知如何玩弄一兩顆棋子吧?讓張某猜猜,你是誰的棋子。懷王?不,他向來厭惡江湖勢力。丞相刑業?八九十的老骨頭了,哪能跋涉千裡去夏疆找你。都靈將軍?嘖,聽聞都靈將軍年輕時四海遊曆,和夫人有些許佳話……”

挽月夫人朝張以舟啐了一口吐沫,“狗官!閉上你的醃臢嘴!”

“哦,挽月夫人不願聽了,”張以舟揮了揮手,“帶下去。”

挽月夫人剛被拖走,周大夫就衝進來了,“哎呦我的爺爺……傷成這樣您還笑得出來,閻王都被您逗笑了。”他是張以舟隨行的大夫,跟著住在張府,侍衛一叫就趕緊來了,到門口,卻被張以舟不著痕跡的一眼給攔在外麵。

張以舟這會兒是真笑不出來了,周大夫把那塊染紅的手帕小心揭下,剪開他一層層的衣服,衣料被血粘著,揭的時候仿佛在撕皮肉。

張以舟疼得滿頭汗,從平荻手裡接過毛巾,道:“挽月夫人,可以放了,做成看守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