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就跟齊蔚離開南都之前,跟錢悉說的一模一樣。鞋尖戳著地上的泥,齊蔚道:“都城也不比南都大多少,會有緣的。”
張以舟沒說話,隻俯身向她作揖。
齊蔚帶著她的車隊向著都城走去,見背後張以舟越來越小,不由生出幾分失落。等走到那兩個龍飛鳳舞的“昭郢”下頭,看見城裡麵熙攘的人,卻又是雄心壯誌占了上風。
跟著她來的夥計大都年輕,也是興奮不已,趕馬的吆喝聲都響亮不少。
年紀稍長的鐘大爺,摸著山羊胡須道:“這‘昭郢’二字,還是開國君主提的呢,滿打滿算,也快三個甲子了。”
齊蔚一邊遞交入城文書,一邊應道:“還有六個、十二個甲子的時候呢。”
有人接了句:“那是自然。”
城門口的人都應和起來,呼啦啦喊“雍梁、雍梁”,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兩百年前,延續了三百七十年的明徽王朝禮崩樂壞。最後一個皇帝雲韜戰亡後,龐大的國土四分五裂。經過數十年的中原逐鹿,天下格局最終定成六國一疆。六位開國君主都想要吞並其餘土地,建起統一帝國後,再稱“皇帝”。可惜一百七十多年過去了,“帝國”始終未能確立,幾國的國君也就始終稱王不稱皇。
夏疆在西北荒漠,勢力盤根交錯,三天一小鬥,五天一大鬥。
萬雪國在東北極寒之地,前朝明徽貴族落跑至那,經百年生息,竟也從冰雪中建起了一個國家。
魏遠國在萬雪以南,雍梁以北,國力一度強盛到國主於泰山再複“皇帝”之稱,但因這些年日漸衰敗,又悄悄去了“皇帝”尊號。
上北國在東南沿海,是個商貿繁盛之國,出海貿易遠跨重洋,內陸又有官路跨夏疆、至大宛,故而國家富強,有傲視群雄之勢。
燕山國占西南和中陸高原,地勢高,人、馬都養得健碩,但燕山國少與外界來往,一般是關起門來內鬥,缺錢的時候才想想臨近的肥肉。
至於雍梁國,一百七十八年裡,並不起眼,曆代國主信奉中庸之道,國力也是中等,不爭不搶地過日子,遇上事端便是“以割為進”。但近些年,出了個昭恒大將軍,善以少勝多,將雍梁割讓出去的三川四城一一打回來了,打出了雍梁的骨氣。此後雍梁的朝堂風氣一改,扶穩農耕,力推商貿,國力日漸強盛,近來和鄰國打的幾場戰役更是讓雍梁人挺起胸膛,對雍梁滿是自豪。
“萬雪、魏遠、上北、燕山、我們雍梁,這才五個啊!還有一國呢?”車隊裡最小的夥計摳著手指問。
“我知道!”齊蔚早就聽齊乾像講話本一樣講過上下幾千年的曆史,本想給各位賣弄一下老板的涵養,誰知被鐘大爺搶了先,此時趕緊舉手,道,“歧南國!他們家才是最有錢的!”
鐘大爺拿趕馬的鞭子抽了一下齊蔚的手,壓低聲音道:“祖宗!喊起來做甚!”
齊蔚趴回貨上去,委委屈屈道:“我是老板……”
鐘大爺吹胡子瞪眼,“老板怎麼不下來自己引路?”
“您是爺爺。”識時務者為俊傑。
鐘大爺滿意了。他們這群人裡,就鐘大爺去年來過昭郢看他遠嫁的女兒,認得路,其他人被昭郢的繁華迷了眼,壓根找不到南都商會開的客棧。
鐘大爺咳嗽一聲,繼續道:“剩下這一國,早沒了影子,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也就不去講嘍。”
“乾嘛不講?我哥都講。”齊蔚道。
“您哥在哪講的?是關起門來講的吧?”鐘大爺了然於胸。
“我知道!”另一個夥計插話道,“老板哥哥哄她睡覺時講的!”
眾人哄然大笑。齊蔚顏麵全無,指著那夥計,狠狠道:“扣工錢,老板扣你工錢!”
齊家世代務農,後來田地被侵占,齊魯隻得帶著兩孩子背井離鄉。他發跡之前,做過扁擔貨郎,也跟過海商遠洋,齊乾和齊蔚隻得跟著顛沛流離。有時換了地方睡不著,年長她九歲的齊乾就給她講些天南海北的故事,哄著睡。齊蔚十一二歲都還要抱著齊乾聽故事。齊蔚曾問過亓箬,如果她和齊乾成親,妹妹能不能睡中間。亓箬向來疼她,柔聲說當然可以。
好在齊蔚後來漸懂人事,在齊乾成親之前,就先抱著枕頭從齊乾房裡滾蛋了。不然照齊乾天天膩歪亓箬的樣子,齊蔚敢橫插一腳,鐵定得被他大義滅親。
但齊蔚被她哥哄出了後遺症,一個人在外頭跑,睡覺前習慣默念幾個亂七八糟的故事。有次那個夥計在外也睡不著,齊蔚出於老板的關懷,跟他分享了一個。誰知這混蛋恩將仇報,敗她顏麵。
“吩咐下去,看顧著點。”張以舟看著那走遠的車隊,對平荻道。
“聞啟是否還需跟去?”
“不必。”她既然能發現聞啟一次,就能發現第二次。張以舟並不想在他們之間留下關聯,給齊蔚不切實際的幻想,“叫駱將軍,入城吧。”
“是。”
還沒走起來,就見一輛馬車向著他們駛來。那馬車看似普通,但駕馬的人一看就是練家子。
平荻和聞啟都緊靠向張以舟。
駱羌小解完,走回來,笑道:“你們兩個跟了以舟這麼久,這點眼見力都沒有?”
張以舟道:“是永昶王。”
說罷和駱羌向著馬車迎去。
馬車停下後 ,穿暗紫色金絲紋長袍的人走了下來,那人方臉橫眉,似不苟言笑,見著那兩人時,眼裡卻蕩開了笑意。他扶起張以舟和駱羌,“以舟,駱四,這一路辛苦了。”
張以舟麵色凝重,“王爺,您不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