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街上給人寫狀紙的老師爺在他頭上爆了個栗子:“若你知這昭郢坊市晝夜不閉、明鏡衙門冤情可陳,還有你家米糧年年有餘,那你就得向永昶王賀一聲喜,若非永昶王體恤民生,知人善用,你的糖都彆想好好賣。”
如此一聽,小哥兒也向著永昶王府拜了拜,圍觀的眾人亦是明了了。這些年的蒸蒸日上,竟都得謝永昶王幾分。
說著,鑼鼓喧天的迎親隊伍過來了。為首的新郎著深紅色喜服,帶著沉穩的貴氣。其後跟著四五人,亦是華彩逼人。
“師爺,新郎官是永昶王,後麵跟著一群人是誰啊?”小哥兒亮著眼問。
老師爺見著這群達官貴人,亦是豔羨。這般春風得意地打馬過街,榮華與名利皆攬於手,是紅塵凡俗裡,多少人夢寐以求之事。
“左邊那位是剛在南都打怕了燕山國的征北將軍,他後邊那位青年留須的是吏部侍郎,早幾年的狀元郎,還有那威武健碩的劉尊長,那可是我同道中人了,大理寺少卿。”老師爺眯眼道,“至於那位銀紅長衫的公子哥兒,倒是眼熟……卻不太清楚是誰了。”
“那怎麼這麼多人朝他扔東西啊?”
老師爺還未答,便有人哄笑說:“扔的能是東西嗎?扔的那是定情信物,這些個不害臊的姑娘爭著嫁人呐。”
小哥兒才十一二歲,吃著自己絞的糖,沒懂扔東西怎麼就和嫁人扯上關係了。
但騎在馬上的人顯然是都懂的。
永昶王眼角眉梢都掛著喜色,笑吟吟地回頭道:“一轉眼咱們都不是翩翩少年郎了,可就我家小表弟,還是騎馬倚斜橋,便惹得滿樓紅袖招。”
駱羌仿佛教兒子一樣,伸手拍拍張以舟的頭,道:“以舟,你看看,叫你彆穿這麼花哨,把咱們新郎官的風頭都搶了。”
“搶去正好,我若帶一身胭脂水粉去迎新娘子,我那嶽丈不得將我亂棍打出?”永昶王剛立了儲君,又迎娶朝中老臣集賢閣大學士蘇晉林的長孫女,當真是春風得意,玩笑話都說得多。
接親四人都是朝裡擺明了追隨永昶王的,一道曆過生死,關係非比尋常。
那留著兩撇胡須的陶晨忻和張以舟年紀相仿,也是生得玉樹蘭芝,兩道美須彆有氣質,在都城名頭甚響。此時他拎著手裡幾條手絹,道:“唉,我這收獲大不如前了,早知我就該救張兄與水火,替你穿了這玄絲銀紅吳袖衫。”
“得了吧,就你?”大理寺少卿劉鯤和陶晨忻自小相識,生平樂趣之一便是打擊這位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張兄穿上,那是鮮衣怒馬,你穿上,就是衣冠禽獸。本卿必要為民除害的。”
陶晨忻瞪眼道:“魚目混珠,說得便是你腦袋上那倆東西。”
親還沒接著,接親的隊伍倒是內部先乾上了,永昶王見怪不怪,反倒和駱羌一同在這兩人裡煽風點火。
而那惹起事端的翩翩少年郎卻沒幾句話,隻帶著臉上慣有的淺笑,把一條條飄入懷的手絹遞給平荻,讓他處理了。
永昶王的婚事是宮裡操持,這件銀紅衣裳本是內官為永昶王準備的。但今早試的時候,永昶王發覺改小了,不合身。
改錯一件衣服,對永昶王不過是換一件的小事,對記名入冊的裁縫來說卻是坐牢的罪。於是永昶王心思一轉,把衣服往張以舟身上套,笑說今日女賓多,六哥帶你相看相看。
張以舟知其意,半真半假地推脫一番,最後被他們幾個強行套進去了。
不想這衣服如此能相人,這一路上,秋波就沒在張以舟身上斷過。
“娘,他是天上掉的神仙嗎?”五六歲的稚子指著張以舟問,話語清脆,滿是這個年紀的童真。
抱著孩子的婦人卻是趕緊捂她的手,訓道:“官大人不敢隨便指。”
張以舟對婦人露出寬慰的笑,微微俯身把手裡的兩顆喜糖遞給那孩童。
永昶王當他是個孩子,把他套進一身紅衣裡,又抓兩顆糖給他,似怕他鬨,得哄著。他握著那兩顆糖,不吃,也一直沒放。
今日是永昶王的好日子,也是他們宏圖的開端,張以舟亦是高興的。但他很久沒有身處這麼鬨騰的環境裡了,總覺有些不適。
滿眼紅綢翻飛,落到心裡,卻隻帶起一句少時讀過的詩——“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