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 不墮公義之心(2 / 2)

登庸計·上卷 叁緘 4891 字 9個月前

進殿之後,朱廷和為首,帶著眾臣向空蕩蕩的王座行禮。

五年了,國主朱羨瑜從未在興明殿露過麵。

禮畢,開始議事。

禮部侍郎端木宇首先呈上了一份單子,是今年科舉的辦事人選。

朱廷和看了幾眼,玩味道:“這些人,都不在昭郢吧?”

端木宇道:“稟王爺,朝中事務繁多,都城官員皆不堪重負,若再擔上科舉重任,恐積勞成疾。故而臣鬥膽請調在外官員回都,再請隱世大儒出山為客卿,為科考擬題、閱卷,確保科舉順利,公正地為我雍梁選拔棟梁。”

“此番考量也是在理的。”朱廷和叫人念了一遍名單。

翰林院學士杜成道:“王爺,這未免舍近求遠,我朝中如柳公、如蘇大學士,哪一位不是當世大儒,何必又去請人。”

戶部尚書呂添樂接道:“既是國之大事,朝中諸位殫精竭慮也是要儘心竭力的。可是端木大人覺得累了,想早日將這事糊弄過去?匆匆便將漏洞百出的名單交到王爺手裡,讓王爺耗費心神?”

“拙白,”柳仙乘敲了敲拐杖,淡淡道,“做事還是得沉穩些。”

這字字句句都給端木宇壓上一座座大山,這些年儘在鑽研和稀泥工藝的人哪扛得住這個,當下準備滑跪,“臣……”

“王爺,”張以舟打斷了端木宇,移步上前,“科考將近,各項事宜卻始終未定,臣憂心此事,故而昨日便催著端木宇給了名錄。竊以為,其中所列,無論才學還是德行,都將不負厚望。”

這份名單上的人,除了隱世大儒,其他都是寧被貶斥千裡,也絕不墮公義之心的錚錚清流。他們在權利的浪潮中擱淺,遊離於國主視線之外,不被人支持,甚至不被記起。

這單子彆說過中書省,就連禮部同僚都不會讚同,所以端木宇選擇直接在早朝中上稟。他料到了會麵臨怎樣的唇槍舌劍,但著實高估了自己麵對威壓的能力。

張以舟這幾句話,將端木宇的大膽和僭越都攬到自己身上,替端木宇成為眾矢之的。

“啟稟王爺,”吏部侍郎陶晨忻道,“昨日張大人著臣調取了檔案,名錄所列,皆是清白可證。”

“這些隱士呢?”懷王朱廷尉橫眉道,“他們避世之前,可都是四處收徒,如何證明他們不會對門下弟子徇私?柳公是先王三顧茅廬請入朝的,何時就不如這些個山野村夫?”

“臣可擔保諸位先生絕不會徇私。”端木宇低垂著頭,言語卻難得鏗鏘有力。

“你?”朱廷尉訕笑,“憑借抬人腳足攢出的幾分銀兩做擔保?”

這是在諷刺端木宇倒向張以舟,也是嘲諷端木宇的出身。端木宇出身農戶,父親白日耕地,夜晚替人補鞋給端木宇攢出趕考銀兩。端木宇入仕後,寫詩記父親在月夜下補鞋,以此告誡自己不忘父恩。但此詩流傳後,卻淪為一些人的笑柄。

“朝堂議事,莫用汙言穢語臟了聖聽。”朱廷和皺眉道。

朱廷尉冷笑道:“六弟,我是嘴上汙言穢語,有些人是心裡不知有多少汙穢,你可得辨清楚了。”

朱廷和向來不屑於和朱廷尉糾纏,就道:“諸位如何看?”

柳仙乘道:“臨時啟用在野之士,的確難保證,臣以為……”

張以舟忽然發出一聲冷笑,道:“‘在野之士’姚若周承孔聖人遺風,於五國一疆傳道授業,桃李滿天下,卻始終不收取一文錢,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曾在姚門受教?陶遇棠所著《刑製要術》謀定天下法度,又有多少人曾盛讚其持公正之炬?如今諸位竟爭先恐後地論起先生長短來了,倒真是可笑。”

柳仙乘因德高望重,說話時少有人插嘴,張以舟在這金殿上拂他的麵子,他自然是萬分不滿的,言語上也尖銳起來了,“論起這些先生,確實是無人比張大人更熟悉了,畢竟張大人可是這些先生的得意門生,更是景鬆的關門弟子。逢年過節,他們不收彆人的賀禮,卻獨獨為張大人開了通路。”

張以舟七歲拜入畫聖景鬆門下。景鬆畫技卓絕,且學識不凡,為人亦是謙恭和爽,因而與天下鴻儒往來頗多。因景鬆的緣故,張以舟也跟隨這些大儒學過,但都是入仕前的事情,朝中人大多不知。張以舟先說起“受教”這事,反倒提醒了柳仙乘。

“張丞相和大儒們煮酒論道之美談似乎流傳甚廣,這麼想讓他們插手科舉,是有幾分好心呢?”朱廷尉悠悠道。

張以舟作為景鬆的弟子,這是人儘皆知的。和大儒的私交也是板上定釘,挖一挖,誰都能知道。張以舟臉色似乎有些難看,對朱廷和道:“臣願於科舉期間禁足於府,以證清白。”

劉鯤忽上前道:“王爺,依照《啟元律》,科考期間,舉子相關親族、師友等皆當避嫌。”

大理寺卿說出這話,眾人皆是一驚,繞了這麼多彎子,最大的網原來在這。

朱羨瑜久不理朝政,幾個兒子忙著爭權獻媚,大臣忙著結黨攀附,朝廷這塊腐肉上不知滋生了多少蛆蟲。科考作為政權的入門通道,自然是人人覬覦。

在巨大的利益中,科舉變成明碼標價的東西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前年秋闈,有個考生在考場中直接向身為監考官的叔伯“請教”,而監考官竟也真敢當場作答。

《啟元律》是開國年間□□親自編纂的律典,條條框框極為嚴苛。一百多年來,後人心照不宣地一鬆再鬆,到如今,律典早已被束之高閣。按劉鯤這意思,是又想沿用《啟元律》了。劉鯤作為大理寺少卿,談起《啟元律》合情合理,但這牽扯太多,不可能是他一人貿然提起,背後必然有朱廷和的授意。

朱廷和是新晉儲君,聖眷正濃,逼得眾臣在心裡搜尋起了那蒙塵的律典,權衡著利弊。

若是都需要避嫌,那些在大清洗中傷筋動骨的家族想要讓子弟入仕可就難了……若是不避嫌……

未等官員思量清楚,劉鯤又道,“王爺,朝中科舉積弊已久,貪汙受賄陳出不窮,叫百姓和它國看了無數笑話。若照《啟元律》,罪責是可追溯的。”

劉鯤這話說的,倒不如直接拿起大刀在興明殿裡砍人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