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廷尉看向張以舟,這豎子低垂眼簾看著手裡的笏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可明明,朱廷和一派也不見得乾淨,尤其是張以舟,替朱廷和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若真追查,張以舟鐵定要傷筋動骨。
他娘的,這分明是一場預謀的威脅。朱廷尉惡狠狠地在心中罵道。望城一案,張以舟可是把自己算計進去了,為了爭權,這豎子什麼乾不出來。這次要是劉鯤真追究起來,恐怕張以舟還是會打開大門,“爭做表率”。
朱廷尉來回盤算,道:“前賢睿王結黨營私,包庇黨羽,致使朝中風氣汙濁,《啟元律》起不得規製效用。而如今賊黨皆被天網收束,也是該重談法度了。但若追責,未免可笑。且不說如今是否能抽出人手去翻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單說那些有罪之人,早已在望城一案中被清乾淨,此時還談追責,豈不是要將在朝諸位懷疑個遍?”
柳仙乘捏著胡須,道:“清者自清,老朽倒要看看,能追出個什麼。”
此話一出,朱廷尉簡直想當場把柳仙乘送上西。
果然,劉鯤順著他的話往下了,“那柳太傅是支持三司以《啟元律》為準,追溯罪責咯。”
劉鯤並非科舉出生,而是從大理寺雜役做上來的,家裡無權無勢,能做到這份上,靠的除了斷案能力,還有那一股刨根問底的執著。為了斷案,劉鯤什麼都敢乾,曾經為了一個走貨郎殺人的案子,千裡追凶追到魏遠國去。要真讓他來追溯,朱廷尉恐怕整天都要為如何保全自己和底下的附庸而疲於奔命。
柳仙乘其實早就想告老還鄉了,但刑業死前讓朱廷尉留住他,說要製衡朱廷和,可看如今這樣,柳仙乘怕不是來製衡朱廷尉的。柳仙乘下麵的清流不見得都乾淨,卻總不會比其他人臟。朱廷和一派也不乾淨,但好歹他們勢大,劉鯤還站隊那一邊,再怎麼嚴苛,也有辦法應對。罪責溯源,誰損失最大,一目了然。
朱廷尉正暗示刑部的人站出來,劉鯤又笑道:“哎呀,原是在議科考事宜,這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怎麼扯到案子上來了?王爺、諸位大人見諒,劉某斷案成癡,竟誤了要事。”
“無妨,”朱廷和道,“《啟元律》乃□□所立,我等後人皆當謹遵,今日既然提到,就當給諸位提個醒吧。但追責一事確如四哥所說,無人手,也不該胡亂猜忌。我們今日要定下的,是科舉事務。四哥,你說呢?”
這是儲君朱廷和在給懷王朱廷尉台階,也是給麵子,朱廷尉沒有理由不接。朱廷尉道:“六弟說的是。”
朱廷和背著手在大殿走了兩步,從大殿中央往朱廷尉那靠了些,道:“本王以為,禮部侍郎端木宇所提人選可用,但其人皆遠離朝政,恐對時事不甚明了,故而本王提柳太傅和姚若周同為為主事人,集賢閣大學士蘇晉林與陶遇棠及其他大儒一道出題。另禦史大夫連哲與翰林院學士杜成選公正之士,同為本次科考監察官,諸位以為如何?”
朱廷和的眼神掃過眾人,離他最近的朱廷尉自然最先撞上眼。
朱廷尉道:“甚好。”
張以舟掛著笑,又回到了群臣激辯的漩渦,開口道:“王爺英明。”
柳仙乘學富五車,但讀書人還是公認,同姚若周比,柳仙乘要差上一頭。此時朱廷和將其提在與姚若周並重的位置,柳仙乘突覺朱廷和還算有幾分慧眼,他的態度稍有緩和,提了幾點細枝末節的意見便不再多說。
幾大勢力頭都支持了,其他人還能說什麼呢?
將科考事務擬定後,又議修河渠、軍需用度等等,事務雖多,但總比科考好談些。臨近正午,早朝總算結束。
元貴妃近來有些不適,朱廷和下朝便趕去內宮請安了。眾臣在儲君走後,也三三兩兩地散去。劉鯤惦念著最近查的幾宗案子,匆匆走了,走之前對張以舟拱手,意味深長地道了聲:“佩服。”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駱羌走到張以舟旁邊,伸胳膊示意。
張以舟擺手道:“不至於。”
駱羌收回手,半罵道:“等你兩條腿廢了,看你至不至於。”
站幾個時辰了,張以舟的膝蓋沒好全,想想也知道鐵定不好受。但張以舟這人,身上再疼,表現在眾人麵前,也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彆人阿諛奉承,說這叫“不動如山”,駱羌倒覺得是“不惜命”。他鼻孔哼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走了。
張以舟抄著袖子緩步離開大殿,陶晨忻笑著過來,道:“張兄,今早這場麵和你預料的還真差不了幾分。你該不會真是妖孽吧?”
張以舟道:“這金殿裡的事情,說來說去也就是‘權’與‘名’,懷王貪私權,柳仙乘重虛名,兩人合不上一條道。”
朱廷尉和柳仙乘看似因共同的大敵而結成一致,但根本受不起挑撥。對柳仙乘來說,欲從國君手裡拿權的,都不是好東西,若能依法將朱廷尉再打壓一番,那是要拍手稱快的。故而劉鯤一說依照《啟元律》追責,柳仙乘就擺出了真金不怕火煉的姿態。這姿態一擺,還能讓柳仙乘在致仕前,再收一波“清正廉潔”的名聲。
而朱廷尉早就被“望城一案”的大清洗和刑業的離世弄成了驚弓之鳥,就怕此時又來一波動蕩。國君朱羨瑜雖知道要製衡朝中幾大勢力,但前儲君賢睿王貪汙受賄之多,已然觸及國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