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貳 素尺催老,斯人卻韶華依舊……(2 / 2)

登庸計·上卷 叁緘 3941 字 9個月前

張以舟雖是個文官,表麵看著文文弱弱,但卻是軍營裡的常客。剛插手軍營事務那會,有人不服他。張以舟前一刻笑問“是麼”,下一刻馭馬彎弓,便將那人一箭封喉。

這幾年,雍梁整頓軍隊,下斬兵卒,上誅勳爵,看似是駱羌揮著鐵腕領頭,但駱羌這幫兄弟多少都知道張以舟在裡麵是個什麼角色。故而都對張以舟敬而遠之。

姚度怕是被酒醉昏了頭,撿起腳邊的七弦琴扔了下來,“聽說張大人十七歲就靠一首入陣曲打響了名頭,彈來聽聽才知真假,有沒有人給張大人伴個舞……啊……”

那七弦琴從屋頂甩向張以舟,平荻腳尖踢起一顆小石子,瞬間將其打落在地,琴弦崩斷,發出刺耳的聲響。駱羌被驚醒了些,用西北糙話罵了一句,抬腳就把那壯漢踹下去了。

“以舟,他喝高了……”駱羌。

張以舟沒惱,拱手道:“無妨。”

駱羌嘿嘿乾笑了幾聲,便跳回院子裡搗鼓彆的樂器去了。

張以舟吃過飯,看時辰也就剛過戌時,於是去了駱羌書房裡消磨時間。

駱羌不愛讀書,辦公務都是在軍營裡,故而書房對他來說沒多少意義。但那書房是駱老將軍在世時,給駱羌設的,還煞有其事地取名“士勤齋”,所以這書房才一直留著。張以舟少時躲他兄長的時候會來這,現在進去也是熟門熟路。

進門,書房裡果然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的墨台新得不行——一看就不像是有人來讀書的樣子。張以舟想從書架上找本書打發時間,翻找間,手指摸到某一格上有淺淺的凹陷。心道駱羌藏東西的地方竟還跟過去一模一樣,不長點心麼?

手向著他選中的一本書去,忽又發覺不對。這暗格是駱羌弱冠之前藏私錢用的,後來駱羌從軍,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可這暗格為什麼是常有人動的樣子?

心下微動,張以舟打開了那暗格。裡麵和上次張以舟偶然打開時看到的東西一樣,是駱羌小時候玩的彈弓、攢的碎銀、話本。還有一張工筆小像。那工筆小像畫得雖精致,但上色趨於富貴氣,一看就是內廷畫師畫秀女的手法。

畫上的女子一板一眼地站著,隻是眉目彎彎,仿佛看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張絮絮的美都在笑意裡,畫師拿捏住了。這是嘉成十七年,朱廷尉叫內廷畫師作的,放在那一年的秀女名錄裡。朱廷尉是求娶不成,便要毀去。

張家人知道這事時,名錄已經呈到了國主手上。朱羨瑜摟抱著昨夜新寵的婢女,起褶的手翻過一張張畫卷。十三四歲的婢女僵硬地坐在至尊者腿上,哭到乾涸的眼眶裝著兩顆空洞的眼珠子。隻有朱羨瑜的手刮過某些隱秘的地方,她才回過神,仿佛被蟄了一般哆嗦。

“張卿,”朱羨瑜看著名錄,叫道,“絮絮這孩子都十六了。”

張承抬起頭,卻被婢女脖頸上發紫的痕跡燙了眼,他挪開視線,回:“小女貌鄙,不敢踏出閨閣,驚懼民眾……”

“寡人可記得,是個粉雕玉琢的娃娃……”朱羨瑜說著,翻到張絮絮那一頁,話頭一頓,“這……倒是女大十八變。張卿,孩子若是有疾,需儘早尋醫。”

張承都打算說“絮絮命裡合該青燈伴古佛”了,突然就被朱羨瑜搞得摸不著頭腦,但總歸是鬆了口氣。下朝後,朱羨瑜的近侍捏著一張小像對張承惋惜道:“令媛可是遭了天花的罪?”

張承一看那畫,張絮絮雖站得極有大家閨秀之風,但臉上坑坑窪窪,這一塊紅疤,那幾點黑痘,誰看了都得歎一聲“可惜了”。

此事過去,張以舟偶然在駱羌這發現了內廷畫師筆下的姐姐。多年後再看,素尺催老,斯人卻韶華依舊。

暗格裡半點灰塵都不見,是有人常常整理的樣子。清掃得如此細致,又知曉暗格得位置,恐怕隻有駱羌夫人了。

張以舟盯著那幅小像,看了半晌,將畫收到了自己袖中。

子時將過,駱羌他們也酒飽意儘。駱府的管事給客人一一安排住宿,又來請張以舟去廂房歇息。張以舟將手裡的書放回原處,起身說該告辭了。

到家,回賦原居,張以舟瞥了一眼頌雨軒,已經熄燈了。

張伯瞧見了公子這一眼,揣摩道:“公子,齊小姐今日等您許久,我看夜色甚濃,便勸她先歇著了。對了,齊小姐給您留了東西,放您屋裡了。”

張以舟桌上有個紅綢袋,袋子上繡了“崎嵐”,裡邊放著幾顆品相一般的小珍珠和一個約指,倒是隨帶著的一張帖有些意思。帖上寫著“崎嵐妝坊首日開業,什麼釵隻需多少錢,買多少多少饋贈什麼什麼”,說詞十分市井,但那字應該是特意請了人寫,筆鋒銳利,筋骨甚遒。

書畫同源,張以舟在丹青上的造詣不低,對書法自然也有研習。他見過不少大家的墨寶,但依然覺得這張帖上的字很是值得一看,睡前還臨了幾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