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舟,下午劉鯤在大理寺開審在泉寧抓的細作,你去嗎?”駱羌問道。他同張以舟一人一馬,緩緩從盛安街穿過。
張以舟目光掃過車水馬龍,不知在想什麼。駱羌總覺得他不想搭理人,但跟他說話,他又會及時而恰到好處地給出回應。
“不去,該審的早已審過了。”張以舟回答,“這次隻是走個過場。”
“難怪押解到都城這麼久才開審,你們是在等他養到能見人的時候?那人沒缺胳膊少腿吧?”
“用了些手段,至少看起來不缺。”張以舟淡淡道。
這麼說來,駱羌倒有些想去大理寺看看那細作了。張以舟初入宦海時,進的是刑部,這麼多年一直為重整法度而奔走。
但他暗地裡會用私刑,狠起來連駱羌這種久經沙場的人都看不下去。從張以舟手裡移交出來的人,往往是用藥物吊著最後一口氣的。他們小圈子裡的人多少知道些,對他這種做法,態度不一。
“以舟,以前是迫不得己,但現在法理已經在朝中豎起來了,有些事,你交給劉鯤去做。”駱羌忍不住道。
“法的貫徹必然是在有‘法’的領域裡,在那裡,劉鯤的法理無所不行。但在雍梁,並非處處有法。”
“我們可以和你一同建造無處不法的雍梁。”
張以舟搖頭,“王爺走的是你我不可觸及的王路,你是沙場點兵的將路,各司其職而已,何必讓所有人都臟了手。”
駱羌聽得不自在了。他少時是都城首霸,仗著老爹的赫赫軍功,和狐朋狗友為非作歹,閒來無事就爬張家院牆,調戲人家的女兒。弱冠後被老爹送到張以舟兄長張以渡麾下,第一次上戰場,張以渡讓他寫遺書,他扣著腳想半天,覺得世間萬千繁華,哪個都是他心心念念的,實在不知道先落筆哪一個。
張以渡循循善誘,說你想想自己打戰是為了什麼。駱羌想說,我哪知道啊,不打戰就要被老爹打斷腿,我有什麼辦法?要不然就是掙點軍功討你妹妹?前者怕說了,傳到老爹耳朵裡,“曆練三年”變成“曆練三十年”。後者怕說出口,被張以渡就地正法。於是反問張以渡是為了什麼。
駱羌想著張以渡肯定要說些家國大義之類的話,他抄一抄應該沒問題。結果張以渡說,他是為了弟弟能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妹妹理國賬的時候不歎氣,母親可以看戲聽曲,念叨什麼時候抱孫子。還有父親留下的花圃,年年常開。
這讓駱羌怎麼抄?於是把紙揉成一團,說小爺還沒玩夠,死不了。
多年後,駱羌看到了張以渡的遺書,才知昭恒大將軍功勳等身、名揚天下,可心裡放不下的,僅僅隻是家裡那幾人。那時張家人丁飄零,就一個弟弟還在張以渡身後。遺書裡,張以渡事無巨細地交代了軍政要事,最後留給張以舟一句:盼弟安好,不必掛念。
駱羌跟了張以渡七年,一身本事全是從張以渡那承下來的,自然也承了張以渡的心願。他把張以舟當親弟弟看待,但卻沒法給他提供庇護,反倒要他時時提點。
駱羌覺得自己對不起亡者。他扯了扯領口,感覺盛安街人潮擁擠得過分。
忽然間,駱羌瞥見名店“饕餮客”的二樓坐了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正激動地對一個白衣男子說著什麼。
駱羌道:“以舟,我請你吃飯吧。聽說饕餮客從燕山國引了幾道辣菜過來,味道很是過癮。”
張以舟沒答,牽動馬轡,似想快些離開。但樓上的人已經看到他們了。
齊蔚穿著玄色男裝,半個身子俯出欄杆,揮手道:“張公子——駱將軍也在?好久不見!”
“齊老板!聽說你的店開起來了,恭喜恭喜!”駱羌大聲嚷道。
回都城後,駱羌一直想著要去看看齊蔚,但忙於事務,沒抽出時間。前些日子夫人沈沅語出門采買,回來說有家叫“崎嵐”的妝坊很是不錯。駱羌這才知道齊蔚動作這麼快,已經在都城紮下腳跟了。今日和張以舟騎馬出行,特意引著他繞來盛安街,沒想到真碰上了齊蔚。
“我就開在前邊,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了。”齊蔚高興道,“駱將軍常來玩呀。”
“要的,下次給你介紹生意。”駱羌說著,拿胳膊肘推了推張以舟,“以舟,上樓吃飯去。”
“我請客!”齊蔚簡直要從欄杆上翻下來了,聲調拔了又拔,還好盛安街上每個人都在高亢地說話,齊蔚喊起來,算不得突兀。
但張以舟隻是對著樓上點了個頭,對駱羌道:“今日我老師做壽,得去拜謁。”
“那老頑固都不認你了,你還理他做什麼。”此話出口,駱羌又覺不妥當,連忙道,“抱歉、抱歉。”
張以舟搖了搖頭,打馬繼續往前了。
駱羌扭頭對齊蔚道:“齊丫頭,我們還有要緊的公務,改天再來找你。”
“行,張公子,駱將軍,等你們哦。”齊蔚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悻悻縮回椅子上。
“你認識張以舟和駱羌?”柳臨風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