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臨風原本的不正經都消失了,丹鳳眼向眉骨微縮,露出幾分忌憚。齊蔚不以為意,端起茶壺給他續滿,笑嘻嘻道:“四海之內皆兄弟。”
“你跟駱羌能稱兄道弟,另一個嘛……”柳臨風抖開折扇,冷笑,“我看是妾身有意,郎君無情。”
“哪能啊,我隻對你有意。”齊蔚發覺柳臨風似乎對張以舟有敵意,說到他的時候,仿佛是從牙縫裡蹦字,於是決定單方麵揭過這事,“我們的生意還沒談完,不扯彆人。”
“原本還能談,但既然你和奸佞賊子說不清道不明……”柳臨風耍起衣袖,起身要走,“萬事免談。”
齊蔚被他的袖子耍了一臉風,神色頓時也不太好看。端起茶,呷了一口,悠悠道:“柳臨風,你是不是嫉妒張以舟?”
柳臨風腳步頓住,錦衣之下,有什麼東西被人彈了一指,在心口顫動。
坦白講,齊蔚在生意場上也不是什麼老好人,這段時間因想和柳臨風談生意,處處抬著他,三天兩頭提著東西噓寒問暖。誰知柳臨風還愈發拿腔拿調了,談事就談事,非要嘴上不饒人。那齊蔚也不客氣了。
“你們倒是一丘之貉,慣會無中生有。”柳臨風冷哼道。
人沒走,就已經夠證實齊蔚的猜想了。“張以舟一出現,你盯他的速度可不比我慢。”齊蔚道,“《朝京繁夢錄》裡的貴公子是張以舟吧?《翠微》裡的女才人是張以舟姐姐吧?還有《將軍意》,除了昭恒大將軍,還能是誰呢?嘖,與其說你在寫故事,倒不如說是給張家人寫傳。寫那些的時候,你會想什麼呢?”
“你才識得幾個大字?”柳臨風鄙夷道,“竟好意思論起我的文墨來了。”
齊蔚吹開茶末,冷笑道:“反正我是羨慕張家人。難道你不是?論你和張以舟,你儘管長得也不差,但和張以舟比,差距還是不小的,要繼續努力。比有才,你當然很厲害啦,但是我聽說,張以舟以前是‘昭郢第一才’,要是他也寫話本,我現在來談的可就不是你了。比家裡,我猜猜,你姓柳,官府裡打聽得到的柳大人也就那麼幾個,聽說都挺在意名聲,但名聲好不好……”
“刷”,折扇如同強刃向齊蔚襲來,齊蔚猛然往邊上躲,手裡的杯子一轉,對上了折扇,瞬間四分五裂。
而齊蔚依然沒躲過,一道影子迫近,卡住她的脖頸,壓在護欄上。那柄折扇堪堪切在她的下唇。
“你到底是什麼人?”柳臨風麵如寒冰。齊蔚相信他是想殺了自己。
齊蔚的武功對付普通人綽綽有餘,但在真正的練家子麵前,壓根沒有還手的餘地。此時被掐得臉色發紫,腳上亂蹬,手隻會無力地打柳臨風的胳膊。
柳臨風見她這幅反應,知道她的“城府”也就剛剛那點了,於是把她往旁邊的椅子上扔了過去。“狐假虎威。”
因齊蔚和張以舟、駱羌認識,看起來還關係匪淺,柳臨風下意識覺得她也不簡單,被激得動了氣。
齊蔚咳了一串,緩過氣,對周圍人笑道:“鬨著玩呢,抱歉,小二,麻煩收拾一下,損失我賠。”
“柳才子,我們坐下談唄。”齊蔚知道柳臨風是被自己戳到要害了,算是出了她的惡氣,於是事情也就過了。她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笑,“我雖然改變不了張以舟比你……比你差不了多少的事實,但是,我能幫你紅遍大江南北,以後你就是五國一疆第一才。”
柳臨風抱著胳膊斜眼看她,心說,又來了,黃鼠狼給雞拜年。
“你想想啊,雖然你的才名在都城是沒人蓋得過,但是在其它地方還是要弱一點的。比如南都,很多人喜歡你,可是你的新鮮話本到南都的時候要將近兩個月。南都也有很多秀才寫話本的,你老這麼慢,彆人都能抄了你的,寫成新文去賣錢。還有啊,咱雍梁隻是五國一疆裡的一小國,還有這麼多地方等著你的才名呢。你不得把你的雨露灌溉到其它地方去?”
“我隻負責寫,怎麼賣,是書局的事情。”柳臨風還是一臉冷氣。
但齊蔚不介意他冷臉,隻要人沒走,她就有說服的機會。“沒錯沒錯,但是資文書局這幾年也沒把你的書真正賣起來呀,你現在的名聲,全是靠你自己的才氣打出來的。資文書局的老板進士出身,開書局也文縐縐的。但咱們賣書為了什麼,你為了才名……不對,你為了恩澤看客,書局為了賺錢。我現在能幫你們,不好嘛?”
“你一個賣妝品的,怎麼幫?”柳臨風不情不願地坐下來了。
“你看我穿的用的,還跟將軍稱兄道弟,你覺得我隻是開了一家‘崎嵐妝坊’嗎?”齊蔚擺正剛剛被弄歪的頭冠,那是用純銀打的,上麵嵌了紅寶石。
今日穿的衣物雖是玄色的,但仔細看,會發現其上用暗血蠶絲繡了曼珠沙華。暗血蠶絲是上北國的王室貢品,一寸難求。她腰上掛的那塊玉也非凡品,是明徽王朝皇室裡的東西,柳臨風甚至猜測這可能是那位鐵血皇帝雲宸決佩過的。
柳臨風看著她那一身,心裡打起了鼓,一時覺得她就是個普通商人,一時覺得這人背景深不可測。他似乎真小看她了。
“我能把你的書鋪到雍梁以外,還能把送達的時間至少縮短三分之一,賣東西的手段你也見過。”齊蔚趁熱打鐵,“你隻需要在你書裡寫我家的釵,把我的‘崎嵐妝坊’放進書裡就好了。是不是很劃算?”
柳臨風的嘴角抽動,起身道:“明日申時,來資文書局找我。”
“好嘞,柳才子慢走!”齊蔚抑揚頓挫地答應道。人一走,齊蔚就軟塌下了。說不怕死是不可能的,柳臨風發怒的時候,真把齊蔚嚇死了。以柳臨風的家世,就算把她弄死在這,官府也不一定能把他怎麼著。但富貴險中求,激他那一下,才真讓他開始覺得齊蔚有些本事。
齊蔚把桌上的吃食打包,結了賬,連忙回自家店裡,換下這一身“狐假虎威”的東西。但凡身上這些哪出了差錯,齊蔚就得給張府賣命了。
她今日這行頭,都是跟張府借的。那天張伯在儲物間收拾張以舟少年時的衣物,齊蔚瞧見了,想起跟柳臨風的事情醞釀得差不多,是時候加把火了。於是想借一身,張伯問了緣由,跟張以舟稟明後,又幫她搭了頭冠、配飾、靴子。
張以舟讓張伯傳話說這些東西他都不用了,放著也是積壓在庫房,她若需要,隨意去取。但都是貴重物品,齊蔚無功不受祿,怎好用了還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