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安靜了一會,齊蔚問:“今天,那些老頭那樣說你,你為什麼不反駁?”
張以舟的手指敲了敲膝蓋,道:“因為他們沒有說錯。”
“那你一定是有什麼苦衷吧?”
張以舟似乎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哪有什麼苦衷,錢、權、名,就夠我為之不擇手段了。”
齊蔚道,“張公子,這句話誰說都可以,就你說,像是在胡說八道。”
“人皆有貪念。”張以舟道,“我也不例外。”
“可是錢、權、名,還需要你貪嗎?你家在雲鼎山下占了這麼大一塊,又有這個那個的鋪子,還缺錢?”齊蔚摳著手指道,“要說權,我聽說你已經是大官了,可是也沒見你用權乾什麼啊,每天一大早去上朝,通宵寫折子,比我還累。還有名,你從小就是有名的才子了,可是現在,你除了辦事,就不見其他人,‘昭郢第一才’都要被人忘記了。你貪了什麼名啊。”
齊蔚一條條駁回,條理清晰,有理有據。
張以舟無奈地攤手,道:“小孩,你爹爹沒有教過你,不能隨便揣度彆人的事情?很容易被滅口的。”
“是不是又要找韓江月來?”齊蔚麵色沉不過半刻,臉上又露一絲得意,她在張府見了好幾次韓江月,已經順利和她達成了互利契約,“你明明是說不過我,才拿滅口來嚇我。”
車廂裡的氣氛活絡起來,張以舟眼梢上揚,掛起笑,“那你怕不怕,我告訴平荻,你和韓江月約好,幫她……”頓了頓,接著道,“勾引平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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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亮,平荻從屋簷上落到門口,推門,見屋裡已經點起了燈。張以舟穿著中衣在桌前寫著什麼。
“公子,該上朝了。”
“嗯。”張以舟將桌上的信紙遞給平荻。
紙上蓋了一方小印,是篆書的“張”。意味著急件。
平荻迅速派人送出去了,回來時,張以舟正在燒一疊用過的宣紙。那宣紙上是一排排蠅頭小楷,筆鋒俊逸,字形舒美。
侍女將燒滿的火盆端走,在門口碰上了管事張伯。張伯驚道:“這不是鄭老先生的墨寶嗎?公子要用來臨的,怎麼燒了?”
侍女稟道:“是公子燒的。”
張伯頓時噤了聲。
服侍穿衣的侍女正給張以舟係腰帶,比了比,發覺這腰帶又寬鬆了些,搭到最小的扣子依然鬆垮。這已經是最短的一條腰帶了,侍女立即低聲叫人拿針線來救急。
張伯邁步進來,道:“公子,早飯做的是七寶素粥、禦棗甜糕、水晶小籠包、百味酥餅,另有純鮮錦魚湯和澄沙圓子備著,上哪個呢?”
張以舟向端著針線來的侍女揮手,示意不必,又點了點衣櫃上一條發帶,同時答道:“張伯,早飯不吃了。”
侍女用發帶在腰帶內側係了個結,便收束好了。張以舟一捋衣擺,抬步出了門。
上馬車時,齊蔚也正好出來。她頭上有點亂,束發紮得隨意,身著黑麻短衣,腰帶沒係好,左右跟著她之前問張以舟借的兩個侍女。活像乾了什麼勾當,趁著天色未明,溜號跑路。
大抵是昨晚收工晚,現在睡過頭了,連忙趕去開店。
齊蔚打了聲招呼就過去了,沒走幾步,又折回來,敲了敲馬車窗。
張以舟掀開簾子,問:“齊小姐,有事?”
齊蔚嘴裡叼著個包子,不由分說就往馬車裡塞東西,而後點點頭走了。
那一小團從窗戶滾進來,落在張以舟膝上。打開,是荷葉裹著的兩個包子。
一口咬下去,除了素菜的滿口香,還有一絲清冽的芬芳。
張以舟一口一口吃著,心道齊蔚是和他的花杠上了嗎?上次被齊蔚摘了荷花瓣之後,張以舟吩咐人在池塘周圍修了一圈圍欄,以為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沒想到又被齊蔚摘了荷葉。
張以舟不是被嬌慣出來的公子哥,但畢竟長在王公貴胄間,眼光很難不被養刁。就如養花這件事,能被張以舟挑中的,都又貴又難伺候。緹紫芙蓉被齊蔚這麼摘幾下,估計是活不了太久了。雖然大部分時候不是他自個養著,但還是有點遺憾。
馬車在逐漸翻白的天色中駛向王城,還未見宮門,就有喧天的鼓聲傳來。
“公子,是登聞鼓。”平荻道。車內,張以舟隻應了一聲,沒說彆的。
車夫拽著韁繩,有些猶疑地扭頭看平荻,卻得到繼續往前的示意。
王宮裡的登聞鼓被敲響,要麼是有急奏需要過國君,要麼是有冤情向國君叫屈。上一次登聞鼓響起,是一年前戶部尚書臧琥狀告張以舟假擬王詔,從戶部騙取三十萬國銀。
這事呢,張以舟說做也沒做,說沒做呢,錢又確實是他騙出來的。那時上北國和魏遠國在邊境貿易上起了衝突,上北國便抬高了對外的糧價。
天下的糧食,六分在上北,這一抬價,整個糧市都動蕩了。那時魏遠國正遭旱災,沒法子,向雍梁借國債。但雍梁大部分人並不想摻合上北國和魏遠國的事情,所以對來使不鹹不淡地敷衍。可張以舟曲解國君的詔書,從戶部挪了三十萬給魏遠。
當時在登聞鼓一響,張以舟立馬就被拿下。好在魏遠國渡過難關後,利滾利地返還了,還同雍梁簽訂了通商盟約。否則張家直接要被抄了。
臨近宮門,張以舟一下車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這一次,登聞鼓又是衝他來的。鄭佰同其兄長跪在宮門前,聲淚俱下,控訴道:“張賊蔑視王法,以私刑殺人……”
鄭家先祖出過名臣,鄭佰是國主欽封的客卿,在朝內也是有名望的。他這麼一鬨,足以在王城掀起波瀾。
滿朝文武都聚集在此,竊竊議論著。張以舟卻充耳不聞,一如往常,和各位點個頭便在一旁抄手站著。
柳仙乘拄著拐,顫巍巍地下轎,對宮門前的場景似乎倍感詫異。他走到鄭佰麵前,詢問了幾句,鄭佰頓時更加悲憤,哭喊著要國主伸冤。
到上朝的時辰,興明殿殿門大開,眾人一仰頭,見王座上久違地出現了一抹玄紅。
“叩見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