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稀薄,晝夜交替,天空泛著淡藍色的微光。
道場的百姓登記完姓名和住址後陸陸續續離開,悲傷和眼淚隱匿在曦光來臨之際。
李月楚和沈翎一道上了馬車,準備返回太守府。
雖然一夜未眠,兩人卻都沒什麼睡意,壓抑的情緒盤旋在心頭久久難以消弭。
李月楚最怕這樣沉悶的氛圍,她靜默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拉開了小幾下麵的抽屜,原本是想碰運氣,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一個方正的精致木盒。
那是裝糕點的食盒。
無論是坐汽車還是坐馬車,凡是坐車,她都最怕無聊,喜歡吃吃喝喝打發時間。
先前她特意給馬車夫留了一筆錢,讓他平時多備點甜點水果在馬車裡,沒想到此次這麼匆忙,他竟還有時間準備糕點,回頭得給他加工錢!
李月楚取出木盒放在小幾上,一邊打開木蓋一邊故作輕鬆道:“沈姐姐,忙了一整晚我都有點餓了,咱們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我不餓,” 沈翎實在沒什麼胃口,她正要想拒絕,突然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味道,定睛一瞧,木盒中正躺著數枚色香味俱全的糕點,“這是……茉莉花糕?”
“嗯!是茉莉花糕。”
李月楚也很驚訝,她上上回獲得的係統獎勵就是茉莉花糕,原本以為是給她吃的,結果是個工具,說起來,她還沒吃過這個世界的茉莉花糕呢。
沈翎怔愣片刻,緩緩道:“阿嶼討厭茉莉花糕,準確來說,他討厭和茉莉花一切有關的東西。”
“……啊?”
李月楚低頭聞聞了自己渾身的茉莉香,難以置信地抬頭,“怎麼可能?”
她最喜歡茉莉花,葉楚楚大概也是喜歡的,否則不會連熏衣裳的熏香都是茉莉花的味道。
何況洛觀嶼人生的第一份善意就是來自那個小女孩贈送的茉莉花糕,怎麼會討厭呢?
沈翎道:“那時候阿嶼還小,什麼都不會,經常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雲鬆小閣,我閒暇時便會去看他,教他術法。有的時候我會和觀中師兄弟下山幫附近村鎮的人家驅鬼,回去就會給他帶些山下小孩兒喜歡的零嘴。不管我帶回去什麼,他都一律乖乖接受。唯獨有一次,我從一個員外那裡得了一盒茉莉花糕,他拒絕了。後來我發現,隻要和茉莉花相關的東西,哪怕是花茶,他都敬而遠之。”
李月楚明白過來,這或許不是討厭,而是一種心理防禦。
第一個記憶幻境裡,他捧著茉莉花糕,卻遲遲沒有等回來他的母親瓊枝。
“不過,人總是會變的。” 沈翎臉上劃過一抹苦笑,“我可能也不太了解他。”
李月楚直起身,認真道:“怎麼會呢,你們一起長大,是對彼此最熟悉的人。沈姐姐,你在洛觀嶼的心裡特彆重要,我想,他對你也同樣很重要。隻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告訴彆人,或者……不能告訴彆人。”
沈翎看向楚楚,她脆弱、嬌氣,卻又聰明、勇敢。
幾個月前,同樣在是馬車上,她曾假裝不經意地提到了無歲筆。
沈翎心情複雜道:“楚楚,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了阿嶼的秘密。”
“我……”李月楚心裡一驚,下意識想隱瞞,可看見沈翎的眼神,便明白她已經知曉了一切。
也對,那晚的動靜如此巨大,沈翎察覺不到才是怪事。
李月楚道:“亂葬崗,他殺虛真的時候,虛真臨死前口中念著無歲咒。”
沈翎臉色又憔悴一分,“……難怪,自那以後,我一直感覺周圍有不對勁的氣息。”
李月楚神情迷茫,“沈姐姐,所有人都說無歲筆是邪物,見到它的人和鬼,不是覬覦就是害怕,但它隻是一隻符筆,創造它的人也不過是想借此求得長生,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邪力?”
沈翎搖搖頭,“我對無歲筆的了解也有限,或許隻有我師父和觀中的其他幾位真人才知道它背後的真相,等明州事情一了,我會一並帶著阿嶼和無歲筆回玄靈觀。”
“你要帶洛觀嶼回玄靈觀?” 李月楚遲疑道:“可是……他願意回去嗎”
沈翎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馬車到達太守府後,李月楚和沈翎很快道彆分開,她慢吞吞地走在花園中,感覺事情愈發不可控製了。
“人!人!”
李月楚循著聲音望去,看見金絲桃正擠在一堆花花草草中朝著她使勁兒揮舞枝葉,它的葉子綠了不少,連頭頂慘敗的小黃花都變得勃勃生機。
她快步走過去,好奇道:“你晚上睡在這裡嗎?”
金絲桃很高興地點頭,“嗯嗯!這裡土壤好,恢複得快。”
李月楚拉拉它的枝條,“我被關起來了,也沒時間看你,應該沒人欺負你吧!”
“沒有,沒有。”金絲桃頭晃得像個撥浪鼓,枝條蹭她的手,“頭頭讓我在這裡等她,我們馬上要走啦!人,我以為見不到你了呢。”
李月楚驚訝:“這麼快?”
金絲桃:“嗯嗯!頭頭要回山裡養傷,這裡土壤不夠好,月亮不夠亮,頭頭傷口好得慢。”
“那路世子的毒……”
“不必擔心,我的毒已經解了。” 男子清潤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李月楚回頭,看見披著白毛大氅的青年朝著她走來,他旁邊跟著一個穿著綠色衣裙的小姑娘,身後是寸步不離的侍衛鐵衣。
“頭頭!”
金絲桃衝出去扒拉住荼靈的裙擺。
路清瀾微微笑道:“三小姐,好久不見。”
李月楚觀察他的臉色,確實好了許多,她露出個笑容,認真道:“其實也不算太久,連十天都不到。”
路清瀾被她逗得一笑。
李月楚這才將目光看向荼靈,她微微彎腰,“荼靈……姑娘,你這麼著急走嗎?”
“以人類的年齡來算,我算是你的祖宗。”荼靈頂著可愛的臉蛋一本正經地說。
李月楚:……
荼靈道:“人類氣息太重的地方不利於我養傷,而且我的孩子們死傷慘重,我要回去給它們料理後事。這會兒天還沒亮,正是我們離開最好的時候。”
李月楚看向路清瀾,路清瀾心領神會道:“我已經知會過四殿下了。”
既然這樣,那便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挽留了。
她斟酌語言道:“那一路平安,荼靈……祖宗?”
荼靈很滿意這個稱呼,她稚嫩的臉上流露出慈愛的表情,對她說:“你彎下腰來。”
李月楚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聽話,彎腰至和荼靈同一水平。
荼靈冰涼的額頭貼上她的,聲音沉穩真摯,“你救了桃桃,我真心感謝你。我們日後恐怕再無見麵的機會,我沒辦法還你的恩情,便贈給你一個祝福。”
“遙祝你再逢紅塵內,高揖黃金鞭。”
李月楚微愣,這是什麼意思?
她沒來得及細想,額頭冰冷的觸感剛離開,金絲桃又貼了上來,它依依不舍地蹭她,“人,謝謝,你是最好的人。”
“你也幫了我,你也是最好的小精怪。” 李月楚摸摸它頭頂的小花,“不過,你以後還是彆太相信人類,離他們遠點,聽到了嗎。”
金絲桃聽話地點了點頭。
時間不早了,最後道了彆,荼靈拉著金絲桃,慢慢離開了太守府。
李月楚有點惆悵地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聽見路清瀾在旁邊問道:“三小姐,阿翎沒同你一起回來嗎?”
“沈姐姐回來了呀,她現在應該在自己的房間。”
“原來如此。那路某先告辭了。”
李月楚盯著路清瀾和鐵衣一前一後兩個背影,心中慢慢起了疑雲。
鐵衣既不是術士,也不是獵妖人,隻是個普通的侍衛,那他是如何追蹤到荼靈的下落,並且恰好趕在孫進帶走荼靈前出現在曲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