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害怕,翻坐起來要往回跑,大蟲卻突然變換了身形,還能說話。
“它告訴我,它會帶我走,它不會傷害我……”
寧一娘說著,像是被勾起了那段慘痛的回憶,目色哀戚,雙肩止不住地抖動。
事實雖是如此,可情節太過詭譎,若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沒有人會信的。
暮色西斜,空氣裡浮動著跳躍的塵埃。
達奚盈盈的心情如半空中飛揚的塵灰,怎麼也落不到實處,她依稀記得。
那晚亂葬崗內,倀鬼說過一句棱模兩可的話。
——“我從未想過害人,為何處處針對於我!”
難道……
三人之中,一直沒有搭腔的崔淼突然出了聲:“它想救你,為何會在高陽原與眾人大打出手,它明明知道,我們才是對你最無威脅之人。”
寧一娘搖頭,顯然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一娘說的有理。”達奚盈盈支起下巴,若有所思道,“也許我們一開始就弄錯了方向,倀鬼出現在郝府,並不僅僅是想害人,它的目的,在於阻止武夫人為三郎置婚。”
崔淼扭頭看來,恍惚也記起了什麼,問道:“怎麼說?”
“我也隻是猜測。”達奚盈盈雙手托腮,緩緩道出心中所想,“從倀鬼救寧一娘一事反推回去,再結合此案發生的背景,作出一個假設。它或許一開始就沒想過害人,之所以頻頻現身於郝府,是想阻止掌櫃的為鄭三郎辦喪,能拖一日算一日,隻要武家不能如期操辦鄭三郎的喪事,那麼冥婚便也不複存在,如此,寧一娘也不必嫁給一個亡人,她不用嫁,自然就不會被活活釘入棺材……”
崔淼拊掌大喜:“的確有幾分道理。”
可此事也太過匪夷所思,倀鬼平日不害人就不錯了,誰能指望它善心大發,豁出性命去挽救一個小娘子。
且寧一娘久在深閨,與外界接觸甚少,哪裡是需要倀鬼刻意庇護的樣子。
達奚盈盈忍不住撓頭問:“一娘,你家裡……唉……就是……”她也開始胡言亂語了,半晌才理清思緒,“可有人好施厭勝之術。”
“絕無可能。”寧一娘當即否決道,“阿爺最是厭惡此類裝神弄鬼之術,家裡連祝禱都不曾有過,更不要說是實施壓勝圖謀害人了。”
“那你幼時,可曾好心接濟過活畜,比如牛馬,貓狗,還有鵂鶹、尺蠖之類的?”她興致上頭,又問。
寧一娘目色迷惘,一臉疑惑地看著達奚盈盈。
這話問得確實有夠離譜,連崔淼都禁不住莞爾,彎了彎唇角。
達奚盈盈感到十足的窘迫,雙頰一熱,心虛地垂下了頭。
誌怪傳奇聽得多了,難免叫人聯想到精怪轉世向故人報恩的故事。
不過故事裡的主角通常是一隻狐狸,有著姣好的麗容和攝人心魄的媚態。
是妖,卻不是鬼。
寧一娘縱有傳奇誌怪故事裡女主人公的純善,但事件的走向,哪裡又是她本人可以預料得了的。
秋光透窗斜照入室,光線絲絲縷縷爬滿座前的幾案。
天色已經不早,達奚盈盈準備起身告辭。
“我得先回了,豐邑坊內尚有要事亟待處理,今日便到處為止吧,一娘好生歇息,改日得空,我再來看你。”
寧一娘同樣撐案站起,想要送二人出府。
達奚盈盈笑著婉拒,但她執意要跟來,步子踉蹌,沒走兩步便已搖搖欲墜。
適才一番交談,寧一娘強撐著病體,實屬不易,此時稍一挪步,麵上的虛態就連神經大條的崔淼都看在了眼裡。
達奚盈盈回身攙她右臂,輕扶著往裡走:“你好好歇著,不必因為舊事太過掛懷,我和師兄會好好照顧你的。”
“多謝上清儀。”寧一娘無奈回房,並不上榻,隻靠在門邊,深深凝視著二人離去的背影。
達奚盈盈走至屋外,頓住腳步,回望一眼。
寧一娘倚在門框,衝她淡淡而笑。
她亦揮手向她告彆,說:“我改日再來看你!”
崔淼立在一旁,有些理解不了女兒家的這股子相惜之情,嘖嘖稱奇:“你對她,怎麼一股子膩歪勁兒,才認識不過幾日,有這麼要好麼?”
達奚盈盈蹦躂著跳下台階,旋身回頭,仰臉莞爾笑道:“因為我也是女孩兒啊,女孩兒憐惜女孩兒,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你真是這麼想的?”崔淼有些好奇。
“當然。”達奚盈盈笑答,“不止是我,換作世間任何一個女子,碰此遭遇,一樣也會伸出援手。”
崔淼微覺訝異,胸口某處猝不及防軟陷下去,抿唇一笑,繞過她,大步就要往外走。
達奚盈盈伸臂攔他:“師兄你彆回了,就待在寧府吧。”
崔淼大感詫異:“怎麼了?可是嫌我杵在身邊礙著事了?”
“也不是……”達奚盈盈扭捏道,“我想你能留在寧府,可以隨時幫襯一娘,否則倀鬼找上門來,這家子人丁單薄的,沒有法子可以應對啊。”
崔淼麵露難色,正欲拒絕,然一對上達奚盈盈的雙眼,他心一軟,點點頭說:
“我最多再待三日,超過時辰絕不久留,孤男寡女的,我雖是個道士,但日日宿於女子家中,總歸不合時宜。”
達奚盈盈喜笑顏開,把懷裡自己提前備好的方子交給崔淼,囑咐他莫要忘了給寧一娘服食,自己走去馬廄,牽了驢子,大步流星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