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不大,被堂下明快的鼓樂聲蓋過,仍一字不落地傳入在場三人的耳中。
李鬆陽聞之,汗如出漿,不禁瞪大了雙眼:“你敢汙蔑高宗皇帝和則天皇後,你好大的膽子。”
胡姬貼著李鬆陽落座,隻著薄紗的手臂攀上李鬆陽的肩膀,唇瓣輕揚,嗬氣如蘭:“何來的汙蔑,都是些陳年舊事,民間早傳開了,妾難道說錯了麼?”
李鬆陽臉上溫度驟然疾升,被她回嗆一口,“哼”了一聲,彆過頭,不說話了。
達奚盈盈略一琢磨,品出幾分彆樣的味道:“娘子年紀不大,前朝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
“小娘子忘了,妾本就是唐人啊。”胡姬笑嘻嘻的,重複著之前的言語。
這話聽起來有些怪怪的,達奚盈盈忍不住問:“娘子祖上是西域哪國人?”
胡姬默然不語,好一會兒才開口:“高昌。”
“怪不得。”達奚盈盈把玩著手邊的瑪瑙盞,仰頭飲儘,微微笑說,“娘子既是高昌人,釀酒的技藝本就要比彆人成熟許多。”
貞觀十四年,唐滅高昌,大批俘虜隨唐軍一路向東,歸入長安,有些後來回了安西,更多的人則選擇在此定居,世世代代,就這麼延續下來。
高昌百姓擅長釀酒,國滅後,葡萄酒技藝隨之傳入長安。太宗皇帝將馬乳葡萄種子播種在禦苑內,以高昌釀酒法,引入中原推廣,並親自參與釀酒,宴賜群臣。
葡萄酒由此風靡長安,百姓莫不爭先嘗之。
方才博士吹噓自家的酒釀比得過神都洛陽出產的,達奚盈盈還以為他是王婆自誇。
“本來好好出來喝酒,怎麼就聊起貞觀年間的政事了。胡漢一家親,都是親戚不說兩家話。”崔淼笑著,轉而又道,“咱們能喝到葡萄酒,還得感謝太宗皇帝,沒有高昌滅國,你我怕是享受不到此等佳釀了。”
他與達奚盈盈不同,心思更為簡單,反而覺得這胡姬通才達識,要比他見過的那些粗鄙寡聞之士好得多了。
不過胡姬對他興致乏缺,隻一個勁兒地給李鬆陽添酒,侍候他完,便起身道彆離去了。
清風拂動衣袂,胡姬薄紗輕揚,綴滿寶石珠絡的罩衫下隱約可見束衣勾勒出的窈窕身形。
好一個異國美人。
真是難為她了,這麼冷的天氣,卻隻著一身露臍的衫裙,真不怕凍出病來。
達奚盈盈托腮看著胡姬的背影,突然嗅到一股撲鼻的異香。
“娘子身上熏的哪種香?”她伸指拉住胡姬的頭紗。
胡姬回頭,盈盈一笑:“是安息香。小娘子若是喜歡,我房中還有半盒,這就去取,給您送來?”
“多謝。”達奚盈盈收回了手,搖頭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隻隨口一問,並非是想占娘子的便宜。”
胡姬笑起來,朝她眨了眨眼,扭著腰肢妖嬈地離開了。
崔淼抬眼看著二人的互動,竟是說不出的怪異:“你不是不愛用香嗎?跟人打聽這個做什麼?”
達奚盈盈撓頭,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隻道:“覺得這味道有些奇怪,像是哪裡遇見過,又沒什麼印象。”
“胡人體味重,愛用些香料遮掩身上的氣味。”李鬆陽補充說,“他們體毛厚,又不愛洗澡,味道是難聞了些。”
崔淼立即露出興奮的表情:“蛤?你還知道人家體毛,你見過?”
李鬆陽漲紅了臉:“我哪兒見過啊,我是正經人。”
“奇怪,正經人會說自己是正經人嗎?”崔淼若有所思。
達奚盈盈無語望天,自覺移開座位,離二人三尺遠。
……
回到郡王府,時辰還尚早。
崔淼和李鬆陽啜飲過量,受不了身上的酒氣,非要約著一起去沐浴。
達奚盈盈還在奇怪,他倆何時變得這般要好,一轉頭,人卻已經不見了。
達奚盈盈在王府轉悠,路過馬廄時,意外地發現裡頭多了兩匹小馬駒。
左邊的那匹是棗紅色,右邊的那匹是銀白色。兩匹馬兒皮毛光滑,四肢健美有力,眼睛碩大又滾圓,見達奚盈盈望向自己,調皮地眨了眨左眼,甩著長尾,頗通人性。
達奚盈盈注意到,兩匹馬駒體型要比中原馬高大許多,她猜測,這應是外邦進貢的突厥馬。
看管馬廄的老伯不知躲哪兒偷懶去了,達奚盈盈捧了一把草料給馬兒喂去,正忙活間,身後忽有婢女大聲地喚她:
“煉師!煉師!郡王有找。”
“什麼事啊?”
“婢子不知。”
“曉得了,就來。”達奚盈盈應一聲,胡亂給馬兒塞了兩把草料,調頭就往靜思園趕。
走到一半,想起自己才去西市吃了酒,身上或許沾了味,李適之愛潔,又窮講究,應是不怎麼聞得慣。
若他不高興,惱了可就不好了。
達奚盈盈趕緊回房換了一身新衣裳,用鹽水漱了口,方才提步往回跑。
行至書房門前,正好遇到李適之領著一個男子從外麵走來。
兩人年歲相近,身量齊同,又穿著同色的聯珠綢裳圓領袍,並排走在一起,跟雙生子似的。
這情況,不用猜也知道,郡王府定是有客人來了。
她沒敢上去打招呼,趁其不備,準備調頭開溜。
“上清儀,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