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肥嫩嫩的。
指尖抽風似的一直在顫。
他歎一聲,轉頭看她,達奚盈盈卻不願再繼續騎下去了,掙紮要從馬背上爬下來。
隻是屁股在馬上,手還環著他的腰。
李適之心一狠,掰開她的手指,把她往馬上推。
“抓穩了,彆亂動。”
達奚盈盈不肯,鬨著要下去:“殿下……我、我覺得騎驢也挺好的。”
李適之瞪她一眼:“沒出息。”
達奚盈盈癟嘴,眼睛巴巴地盯著他瞧,活似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她慣常懂得賣慘博同情,在師門當中很是吃得開。
李適之沒有說話,迎上達奚盈盈悲戚哀求的目光,須臾,終於敗下陣來:“好了,明日再學。”
她一聽,如蒙大赦,趕緊手忙腳亂地往下爬,撐住他腰借力,重重一跳。
然後,便聽一聲小骨錯位的聲音。
“哢嚓——”
腿折了。
達奚盈盈扯開嗓子剛“嗷”了個起頭,不妨被一隻大手堵住了口:“疼的是我,你叫什麼?”
她方想起,與李適之身上還綁定著生死劫,該疼的也應是他才對,趕緊一瘸一拐地跑去獻殷勤。
“殿下,對不住啊,您沒事吧。”
李適之臉色蒼白,單膝跪在地上,借李鬆陽的掌力勉力站起,臉色沉得要滴出水來。
“你可真能給我惹事。”他看她的目光,怒意熾然。
達奚盈盈哭喪著臉:“我也不想的啊,這下好了,馬也彆騎了,我還是先回去養傷吧。”她保持著單腿獨立的姿勢,又說,“殿下,藥費得從府裡過賬吧。”
李適之懶得理她,被李鬆陽扶著一路踉蹌地回了。
崔淼嘿然一笑,扛起達奚盈盈也往回跑:“十四彆怕,有師兄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看過醫,吃了藥,達奚盈盈累得幾乎沾枕就睡,一夜無夢,醒來晴天霹靂,她居然來癸水了。
比來癸水更可怕的是,身上還個懸著個壞家夥。
李適之臉色黑得嚇人,揪著她的衣領提溜起來,叱道:“你又在憋著使什麼壞?”
達奚盈盈摸了摸下裳,並緊雙腿,小心翼翼把脖子從他手裡縮回來:“殿下彆急,先讓我把月事帶換一下,再好好與你解釋。”
李適之寒著臉看她,目光卻往下,挪到她身後睡得一團亂遭的榻上。
達奚盈盈隨他視線看去,想起自己那事兒,急忙伸手去掩。
可那血跡大剌剌地躺在榻上,哪裡是她掩蓋得住的。
李適之目色一怔,忽而移開了眼,輕咳一聲,甩袖走了。
達奚盈盈歎一聲,蹲在庖廚掏草木灰,一麵養傷,一麵又想著,要去醫館換點藥,李適之腿疼又腹痛,皆是因她而起,她得負這個責。
崔淼不放心,跟了出來,遲疑問:“你腿還沒好全,走得動嗎?”
達奚盈盈拍著胸脯作保:“我騎驢去,就在東市,很快的,師兄你替我看看郡王,我馬上回來。”
崔淼連連搖頭:“我與你一起,不看著你實在難以放心。”
也不知他從那兒置來一輛犢車,兩匹健牛都是油亮的皮毛,四蹄粗壯肥厚,華蓋寶頂,尤為氣派。
車身上繪有團雲和鸞鶴,翡翠作簾帷,飾以金碧,四周車簷下還墜著幾隻鈴鐺,犢車走動時,鈴聲悠悠,發出清脆的聲音。
達奚盈盈挑簾上車,想著不用跑腿,便又道:“師兄,還是去西市吧。”
崔淼登上轅座,一揚長鞭,朗聲道:“知道了,你坐穩便是。”
午正一刻,西市八扇大門在咚咚的催鼓聲裡終於緩緩打開,沿著東門進去,今日人流似乎格外嘈雜些,個個臉上堆滿了神秘的微笑,氣氛也略有些怪異。
達奚盈盈沒有多想,當先一步在十字街口下了車,讓崔淼留在此處等她,順著人潮走去胡醫館,拿了些女子補氣養血的藥,正要折身回去,但見兩個錦衣少年遠遠行來,一身的酒氣,模樣甚為輕佻。
她傾身避讓,剛巧與那二人錯肩而過。
不可避免的,聽到一些閒話。
左邊那人壓低了聲音道:“聽說了嗎?崇賢坊杜家出人命了。”
達奚盈盈足下一頓,不由微微一怔。
崇賢坊還有哪個杜家,可不就是杜群杜侍郎家。
兩人當街議論朝廷五品重臣,難道就不怕惹來麻煩嗎?
果然,方才未開口的右邊友人回道:“那個杜九郎?不是老早就病了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能撐得了幾時。”
那人急道:“不是病死的。”聲音壓得更低,“我聽人說,是小鬼纏身,受不住自己上吊死的……”
“這也太荒謬了,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就昨兒晚上發生的事,我從宮裡出來,十六衛[1]早傳開了。”
拐進一條暗巷,餘下的話便有些聽不清了。
達奚盈盈呆立在原地,僵硬地轉動脖頸,眼見兩人走遠才回轉,然後瘋一般地往前跑去。
崔淼一直候在車旁,連步子都未曾挪過,好不容易等到達奚盈盈回來,見她麵色發白,疑心是腿上舊傷又犯了,急得不行:“怎麼了?”
達奚盈盈比他更急:“出事了,師兄,出大事了。咱們就彆回了,先去一趟崇賢坊吧。”
崔淼聽她顛三倒四的話,滿頭霧水,被達奚盈盈推著坐上車轅,忙駕起犢車就往崇賢坊趕。
隻是還未進得崇賢坊北門,犢車就已過不去了,杜家是坊裡的大戶,趕來湊熱鬨的可真不少,百姓們堵在門口,大路連根針都插不進。
坊正帶著武侯過來竭力維持秩序,不時還可以看到身穿緋綠官袍的郎君進進出出。
達奚盈盈尋了個空檔鑽進杜府偏門,見此處人丁稀薄,隻有兩個武侯正在守值,小心塞了幾枚大錢過去,與那二人攀談起來。
“勞小兄弟告知一聲,杜府……”她指了指門頭,“可是出了什麼命案。”
“唉,死人了。”武侯一臉晦氣地說,“杜佑民昨夜自戕,這不,屍體剛送回來。”
達奚盈盈訝然:“出什麼事了,怎麼是從外麵回來的?”
“唉,不是外麵。”武侯說著,小心翼翼往北邊指了指,“是裡麵。”
“宮裡麵?”
武侯道:“那可不,就是宮裡麵。”
達奚盈盈想了想,問:“他不是病了嗎,連門也出不得,早已告假許久了。”按理說,這身子是沒法進宮的。
武侯覺得晦氣,啐了一口:“就是說啊,都病了好些日子了,天天要死不活的,怎麼就有那麼大的精力,趕去上值,還死在了玄武門,你說這算什麼事啊。”
達奚盈盈越聽越覺得心驚,麵上雖還冷靜,可也覺得胸口湧上一股憂懼之氣,她問:“聽說是上吊死的,小兄弟可知道這事?”
“聽說了。”那人湊過來,左右瞄了兩眼,悄悄給她透了底,“守門小將起夜解手,一眼看到門樓上吊了個長條物事,還以為是纛旗倒了,要去扶,走近了才發現……”他一激動,唾沫橫飛,“吊的竟是個人,一條長索勒在頸間,那小子臉都僵了,人早死了。”
身後有百姓聽了也過來搭腔:
“你是道士,年紀又小,你肯定不知道,玄武門從前死過多少人,從太宗到中宗,前些年三郎發動那什麼……政變,殺了宮裡好多人,這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玄武門冤魂不散呐!”
武侯跟著附和道:“杜九郎是在玄武門值衛的,說不定就是沾染上玄武門的邪祟,要不然一個好端端的兒郎,怎會說沒就沒了呢。”
神鬼之說,越傳越邪乎。
達奚盈盈原是不信這些的,聽好事者你一句我一言,心裡也漸漸沒了底。
她怔怔地走出去,隨人群擠到杜府正門,正巧遇到崔崢嶸送客出來,立在門前與坊正秘密說著什麼。
達奚盈盈墊足,打了個手勢:“崔夫人!崔夫人!”
崔崢嶸淡淡一瞥,未多理會。
她疾步奔去,又加一句:“崔夫人,你還記得我嗎?”
崔崢嶸不說話,轉身入府。
日頭過了中天,圍觀百姓不減反增,皆推搡著,嘀咕著,議論聲、猜疑聲四起。
達奚盈盈本想打聽一下,尋個機會入一趟杜府去瞧瞧,武侯攔住她,抬臂一推,她被沸騰的人群一擠,在混亂中連連後退,短時間根本無法穩住身形,倒栽蔥似的撲倒在地,爬也爬不起來,順帶還被圍觀的百姓踩了兩腳,幸得崔淼相助,將她拉了出來。
隻是發冠沒能保住,她捂著腦袋,一臉鬱悶地看著崔淼:“真倒黴。”
崔淼幫她把發束好,憂心忡忡道:“說了彆去湊熱鬨,你看看……”他半蹲下身,去拍她腿上的塵,“渾身臟兮兮的,跟個叫花子一樣。”
達奚盈盈坐上犢車,回想適才的混亂局麵,仍有些心有餘悸:“我為杜佑民看過診,知他身子不好,有些難言之隱,卻怎麼也沒想到,他人好好的,會突然死在玄武門,這也太蹊蹺了。”
崔淼不疑有他:“是有些蹊蹺。”
達奚盈盈“啊”一聲,掀開帷簾,努力探出半個頭:“師兄看出什麼來了。”
崔淼笑道:“剛才那位夫人,可是死者杜九郎的妻子?今日情況特殊,她作為府裡半個主人,迎來送往,配合取證,舉止得體大方,樁樁樣樣皆挑不出過錯。可我觀其麵相,不見她有任何悲戚之色,卻難得有時間梳妝,貼了花鈿,描了斜紅,怎麼看都不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女子。”
達奚盈盈回憶了一下,崔崢嶸的神態和妝容,的確,每一處細節都是精心描繪過的。
先前她為杜佑民看診,她連鉛粉都未敷,今日一襲盛裝,卻是什麼道理?
崔淼複又道:“我方才打聽了一下,杜家這事鬨得可真不小,連聖人都驚動了,大理寺、刑部齊齊出動,勢必會給杜家一個交代。”
畢竟是五品大員的嫡子,又死在位置尷尬的玄武門,聖人不說,有司亦不會放任不管。
此案非同小可,不知又會牽扯出多少秘辛。
達奚盈盈歎一口氣,坐回車內,一路想著崔淼的話,等到恒山王府,下了車,人都還是恍惚的。
但見李適之官服在身,馭馬而出。
她揉了揉眼,問:“郡王這是要去哪兒?”
李適之懶得與她解釋,隨口道:“聖上有詔,宣我即刻進宮。”
達奚盈盈愕然:“難道是杜府九郎的案子?”
李適之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你在府內,好生待著,任何事情,須得等我回來再議。”言罷,不忘補充一句,“切記。”
達奚盈盈乖巧應了,目送李適之背影在巷陌中漸行漸遠,回轉去問崔淼。
“師兄,還是得靠你,咱們晚上去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