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魚符(2 / 2)

大唐奇聞錄 百裡雖 6198 字 9個月前

李適之手指輕扣幾案,目光觸及到達奚盈盈執拗的眼神,心裡一軟,又道:“你想繼續追查下去?”

“想。”達奚盈盈非常肯定地回答,“我想。”

李適之哼一聲,彆過頭去,唇角卻幾不可見地微微揚起一個弧度。

他自腰間解下一隻黃金裝飾的紫縑絲囊,隨手一拋,扔給她。

“拿著。”

達奚盈盈雙手接過,凝神一看,幾乎一眼便認出來了,這是一個金魚袋。

魚袋之內,自然就是魚符了。

魚符是大唐五品以上文武官員的身份憑證,太子以玉契召,親王則由黃金鑄成,魚符內壁刻有官員品階和姓名,隻要驗籍無誤,便可自由出入宮闈。

李適之把貼身魚符給了她,分明是提供了一個可以出入禁中、調兵遣將的機會。

他奉有天子密敕,可夜入宅巷查案取證,她再也不用擔心宵禁以後犯夜,會被武侯抓住受訓挨笞了。

達奚盈盈高興得手舞足蹈,一臉驚喜地眨了眨眼:“這麼重要的東西,殿下把它送給我了。”

“暫用。”他輕飄飄吐出二字,厲聲糾正她的措辭,“凡是正經用途,我不管,可你若要打著我的旗號為非作惡,彆怪我不念舊情。”

“知道知道。”達奚盈盈寶貝似的將魚符收入袋中,放進懷裡小心掩好,笑得眉眼彎彎,十足討喜,“放心吧殿下,我不會給你惹禍的。”

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龐,濃眉下橫著的一雙眼眸,漆黑的瞳孔,算盤珠子似的滴溜亂轉,李適之竟莫名有些移不開眼,良久方啞聲道:“最好是這樣。”

達奚盈盈微微笑著,然又心裡一動,轉而問道:“可我若去西市,用殿下你的魚符,能在酒肆賒賬嗎?”

李適之以一種看仙葩的眼神看著她:“你要真敢如此,我就把你丟進魚池喂魚。”

“哦。”她嘀咕著,雙手往前一攤,“那你人不在了,我多預支點月錢不過分吧。”

李適之簡直無語透了:“自己去賬房領。”

達奚盈盈立刻歡天喜地地跑了。

……

冬,十月己亥日,皇帝駕臨新豐,正式宣布將在驪山舉行閱兵軍演。

時間定在四日後的癸卯。

二十萬大軍齊集於驪山腳下,旌旗獵獵,連亙五十餘裡。

兵士沿著渭水一字排開,擊鼓前進,鳴金收兵,鋥亮的明光鎧甲颯如流星,如風卷雷,氣勢猛烈。

這日午正時分,皇帝禦輦終於浩浩蕩蕩從太極宮承天門內緩緩馳出,經皇城一路向南,出了朱雀門,穿過南北天街駛出長安城,直奔新豐的湯泉宮而去。

自武皇當政以來,朝廷變亂頻繁,已許久未舉行過這樣聲勢浩大的軍事演練了。聖上登基不過兩年,除了去歲癸卯,臨幸新豐,獵於驪山之後,這已是他第二次巡幸溫湯,於驪山講武軍演了。

或許是出於打擊功臣集團的需要,或許是為了樹立皇帝的絕對權威,又或許是為連日以來的旱情祈祭禱祝,此次皇家儀仗規模可謂古今罕儔,光是隨行禁軍便有將近千人。

按大唐慣例,天子出巡,方圓三百裡以內的官吏皆要前往拜見,故還未出城門,整個京兆府,幾乎長安所有的百姓已全部出動了。

儀仗隊伍剛行至朱雀門外,群臣激動不已,山呼萬歲。

十六衛之一的千牛衛負責掌執禦刀、宿衛侍從,是皇帝內圍貼身衛兵,作為此次巡行的防禦武裝,既要約束百姓,不得驚擾聖駕,又要負責沿途清道,阻止百姓熱情的圍觀。

然此盛況,百姓難得見龍顏,是無論如何都驅趕不了的。

場麵一度十分失控。

有被踩了腳的回頭破口大罵,有被掐了一把胸的娘子跺腳尖叫,有小兒被人群衝散,有大人狼狽撤離,還有因為站立不穩跌進路旁水渠的,剛爬起來,又被人一腳踹進了溝裡。

連趕來維持秩序的武侯也難逃踩踏的命運,抱頭倉惶躲到一旁,百姓們爭先恐後,摩肩接踵,朱雀大街擠得連插針都難。

饒是如此,人人苦不堪言,卻也還是拚了命的一個勁兒地往前擠。

歡呼聲,尖叫聲,呐喊聲,吵嚷聲,你來我往,此起彼伏。

烏泱泱的大片人潮中,隻有坊外的溝渠尚有些許空餘,順著朱雀大街一直往南走,有兩男一女亦隨著人潮艱難地擠了過來。

左邊那人一襲玉冠綠袍,手挽拂塵,右邊那人身著窄袖襴袍,腰間懸了把橫刀。這兩人一麵前擠撥開人群,一麵回頭吆喝:“快快快!晚了就沒位置了。”

後麵踉蹌跟著一個烏發碧衫、腰佩長劍的年輕女冠,臉似銀盤,眼含春水,膚色奇白,玉潤珠媚,也使儘渾身解數往前擠。

“來了來了!”

這三人,自然就是達奚盈盈、崔淼和李鬆陽了。

秉承有熱鬨不看白不看的原則,他們一早驅車趕至朱雀門,就等儀仗隊伍露麵,能夠得見天子風采。

豈料人一多,達奚盈盈就與他們走散了。

她個頭不算矮,但在密密麻麻如巢蟻一般的人海中還是稍顯吃力,勉強擠進一個角落穩住身形,就見天子儀仗百來輛輅車轉眼便從身前駛去。

皇家儀仗秩序儼然,六架鹵簿在前引路,然後是十二麵大纛,大纛之後是負責清道的左右千牛衛,分彆持槊執弩相隔排列,緊隨其後的是太常寺太樂署和鼓吹署的伶人樂工。

等引架儀仗隊伍終於行儘,才能遠遠望見皇帝乘坐的玉輅。

達奚盈盈墊足仰目望著,毫無意外地瞥見了李適之,身旁還有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義、岐王李範、薛王李業、邠王李守禮等一眾官紳勳戚。

這些人上月才被提拔為左右金吾衛大將軍,又是皇帝點名隨行的高級彆將領,自然也是整個隊伍的核心了。

不過比起前方天子金玉雕飾的象輅,後方隨行的朱輪宮車就要隨意多了。

皇帝剛剛登基,妃嬪媵妾不算太多,隻皇後、妃、婕妤、德儀數人,按照品級,分彆坐在車隊靠後的翟車內。

王皇後當先,乘坐的是一輛四匹馬拉就的重翟宮車,翡翠簾帷,飾以金玉,車廂兩側開有明窗,以一卷半透帷幔遮擋,隱隱可見裡側端正跽坐的一道窈窕身影。

這位將門出身的女子,曾在聖上還是臨淄王時,隨他一同密謀起事,在玄武門犒勞軍士,頗有當年長孫皇後之遺風。

也難怪聖上剛剛即位,便冊封發妻王氏為後,又拔濯皇後之父王仁皎為太仆卿,王氏一族因此水漲船高,如今已是富貴比肩與天齊了。

達奚盈盈與眾多圍觀百姓一樣,虔誠目送天子鹵簿連綿而去,遊走在喧鬨的街道上,忽覺後腦一緊,似是感知到某種熾熱的視線。

她舉目四望,在天際線的儘頭,總算追上那道幽邃的目光。

竟是李適之。

她揮手與他招呼,他卻視若無睹,抬起高傲的下巴,扭頭便走,端的是一副清貴傲然的模樣。

連身側的申王李成義見了,都忍不住笑著打趣道:“往哪兒看呢?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成器垂眸在人群中逡巡半刻,看見一臉晦氣的達奚盈盈,玩味地笑道:“恐怕心有所念,才會如此心神不寧。”

申王年紀比李成器小不了多少,好奇心都快貼在臉上了,邊撓頭邊道:“阿兄是說適之?他平日節欲慣了,連咱們說好同去平康坊都不肯,沒聽說過有什麼心上之人啊。”

岐王道:“不說不代表沒有啊。”微笑著催馬上前,“適之,你說對吧。”

李適之揮手打斷他三人的戲謔:“我隻是想著此行的安保,心裡難免緊張了些,各位兄長,就彆開弟弟的玩笑了。”

言訖,雙腿夾緊馬腹,揚鞭而去。

眾王呆愕,無奈相視一笑,同時打馬追趕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