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曹野那姬(1 / 2)

大唐奇聞錄 百裡雖 7640 字 9個月前

達奚盈盈不記得自己如何上的街,也不記得自己怎麼就隨人潮一起進了西市,待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立在酒肆門外,孤身徘徊許久,周圍皆是與她同行而來欲一睹美人芳姿的少年郎們。

她以手扶額,徑直往裡走去,尋了個角落坐下,從袖裡摸出五枚大錢,拍在案上,跟博士要了一爵酒。

博士斜眼打量一番她的衣著,也不說話,隨手捧來一壇綠蟻酒,拿了漏子給她,淡淡道:“煩請客人自篩。”

說完扭頭就走。

達奚盈盈歎一口氣,卻沒心思飲酒,舉目環顧四周,心裡暗暗納悶。

“怎麼不見媚娘……”

身旁有人接話:“哪有什麼媚娘,那是曹娘。”

達奚盈盈吃了一驚:“她不是姓胡嗎?”又一指前方舉袂獻舞的胡姬,“長安人,胡媚娘。”

那人道:“法師記錯了吧,她姓曹,名叫曹野那姬,是這家酒肆有名的舞伎。聽說前些日子被一富家公子買斷,做了人家的外室,後來不知怎的,那家郎君生了意外,人死了,她沒有倚靠,又失了生計,這才回來,重新操持起了舊業。”

“你才是記錯了。”旁邊一個青衫少年搶過話題道,“她是被富家公子買走不錯,可不是那公子死後才走的,她是半途失蹤的,她丈夫找了許久,沒找到人,回家就病了,染了邪祟,在玄武門自儘的。”

“你這麼一說,我倒有點印象。”那人摸著下巴,微皺眉頭,“聽說她那丈夫姓杜,家裡似乎有點來頭。”

“京兆杜氏,長安名門。這般顯貴要什麼女人沒有,卻偏偏愛上一個胡姬,寶貝疙瘩似的捧在心上,也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

達奚盈盈打斷兩人的話:“郎君說的可是杜佑民?”

少年從友人的交談聲中掙脫出來,拊掌道:“就是杜佑民,我與他是同僚,他相中曹娘之時,我就在旁邊,這事我門兒清。”

達奚盈盈臉上露出一絲訝異。

胡姬竟是曹娘。

那個杜佑民至死都心心念念的曹娘,原來名喚曹野那姬。

可她不是已經失蹤多日了麼,杜佑民尋遍整個長安,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怎會突然在此現身,且做鬥樂之舞,如此高調。

她與杜佑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又為何會與胡媚娘長得如此相似。

達奚盈盈眉心微蹙,略一思索,起身欲往大堂而去。

酒博士一見她來,舉臂相隔,昂起下巴道:“客人是有什麼吩咐嗎?”

達奚盈盈微笑著,問:“貧道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博士若是知曉,可否告知一聲。”

酒博士掏掏耳朵,擰眉問:“誰啊?”

“胡媚娘。”

酒博士一臉困惑:“客人說的小人一概不知,哪有什麼胡媚娘?”

“沒有嗎?”達奚盈盈瞪圓了眼,“可我之前來過,明明就有一個叫做‘胡媚娘’的女子啊。”

酒博士聽得一頭霧水,搖了搖頭,繼而把手一攤:“沒聽說過這人。”

達奚盈盈不由地露出呆愕的表情:“貧道之前過來,正是一名叫做‘胡媚娘’的女子侍酒陪客的。她二十餘歲,卷發長辮,碧色眼眸,與曹野那姬長相極為相似,煩請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記錯了。”

酒博士一個勁兒地搖頭,神色逐漸轉為不耐,厲聲打斷她的話:“沒聽說過就是沒聽說過,法師找錯人了,去彆家吧。”

達奚盈盈呆了又呆,一顆心漸漸變得冰涼。

“貧道記得清清楚楚,絕無有錯。”

“那就是生了幻覺。”

酒博士陰陽怪氣地說。

達奚盈盈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

“客人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小人就先走了。”酒博士隨口招呼兩句,轉身欲走,達奚盈盈攔住他,卻反遭訓斥。

“客人無事,還不請不要打擾小店做生意。”

達奚盈盈被他推搡一把,踉蹌著往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係。

胡媚娘是假的,查無此人。

那麼問題來了。

那日她與崔淼、李鬆陽見到的人會是誰?

是她記憶出了差錯,還是……胡媚娘根本就是曹野那姬,否則無法解釋,世界上會有如此相似的兩人。

“可若是曹野那姬……”達奚盈盈提步追去,“貧道能否見見她?”

酒博士笑眯眯的,伸出兩指摩挲了幾下,比了個來錢的手勢:“想見曹野那姬,也不是不行,但按規定,得送纏頭才行。”又斜睨著她嘟囔一句,“道士也來找樂子,真是奇了。”

達奚盈盈瞠目結舌:“需要多少?”

酒博士聳了聳肩:“三鍰錢。”

唐律每鍰是一百錢,三鍰便是三百文錢,官府雇傭私人的牛車,一天才給三十五文錢,而見曹野那姬一麵等於一輛牛車不吃不喝連續要乾八日多。[1]

達奚盈盈明顯猶豫了一下,嗓音有些發緊:“容貧道再考慮考慮吧。”

酒博士嗤一聲,又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樣,扭過頭便走了。

達奚盈盈出坊租了一頭老驢,剛趕回王府,便瞧崔淼踱著步子在門前唉聲歎氣,一旁的李鬆陽蹲在地上扶額皺眉。

她忙跳下驢車,大喝一聲:“師兄!庫真!”

兩人同時抬頭,大喜過望。

崔淼奔過來,仔細打量著她:“還以為你丟了,我都差點報官。”

李鬆陽也險些跳起來:“郡王要我護著煉師安危,煉師若是出事,郡王可得把我吃了。”

達奚盈盈撓頭,一臉的愧色:“我被人群衝散了,耽誤了小會兒,真是對不住,又給大家添麻煩了,等我收拾好東西,馬上就走。”

她回身付過賃驢的車錢,然後仰頭看了一眼天色,匆匆往裡去了。

崔淼忙跟過去:“要去哪兒?”

達奚盈盈頭也不回:“我去西市住兩天。”

打包好換洗的衣裳,去賬房預支了一點辦案經費,達奚盈盈在西市找了一間波斯邸店,毗鄰胡姬酒肆,當夜便住了下來。

白日她去酒肆吃酒,打聽曹野那姬的消息,夜裡還去酒肆吃酒,繼續打聽曹野那姬的消息。

以至於後來博士一見到她,便噘起嘴道:“還是綠蟻酒啊。”

綠蟻酒是濁酒,不怎麼值錢,正好符合她的身份。

達奚盈盈笑得開懷,衝他勾了勾手:“我要見曹野那姬一麵。”

酒博士昂起頭,拉長了音調車軲轆話來回說:“想見曹野那姬,也不是不行,但按規定,得送……”

“纏頭嘛。”達奚盈盈聽得耳朵起繭,猛一拍桌,“我有啊。”

酒博士掀起眼皮,瞅見虛空伸過來的一隻手,掌心正好托著一枚小小的銀錠,他趕緊拾了過來,偏頭偷偷咬了,頃刻賠上一副笑臉,殷勤道:“客人您坐好,我這就給您請來。”

達奚盈盈擺手:“不必,貧道自己過去瞧瞧。”

酒博士讓出位置,將她帶至二樓,指著其中一扇門說:“最裡那間,曹娘喜靜,非有必要,不輕易見客。”

達奚盈盈快步拾階而上,輕叩門扉。

須臾有人來應,是個濃妝雪膚、削肩細腰的西域女子,倚門嗔道:“找我的?”

達奚盈盈十分虛偽地做出一副癡漢模樣:“仰慕娘子風姿許久,今日特來一見。”

曹野那姬笑道:“還以為是位男恩客,不料竟是位女煉師。”她側過身,“進來吧。”

兩人入內,各自分席坐定,達奚盈盈眨了眨眼:“娘子又不是第一次見我,怎麼,很驚訝嗎?”

曹野那姬偏頭看她:“煉師此話何意?說得我們以前好像有過照麵似的。”

“哦,那可能是我記錯了。”達奚盈盈歉然一笑,“印象中娘子的容貌,與我從前見過的一女子有些相似。”

“是嗎?大約我們這些女子,在你們中原人的眼中,都是有些神似辨不清的。煉師所說之人,難道與我來自同一個地方?”

“她自稱長安人,名喚胡媚娘。”

曹野那姬笑著,目露疑惑之色。

達奚盈盈敏銳地將這疑惑之色收入眼底:“娘子不認得胡媚娘?”

“不認識。”她回得乾脆。

“那娘子應該認得杜佑民吧?”

曹野那姬反問道:“煉師若要問我與杜郎的糾葛,恐怕這兩日你已探聽清楚,便不必我多費口舌了吧。”

都是聰明人,聰明人講話,自然不兜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