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者七十餘人,龍乃上去。[1]——《史記·封禪書》
江員外伸手輕輕拍了拍懷裡的女子以示安撫,而後微仰起頭,看不清表情的臉上縱橫交錯著黑氣與腐肉。不知為何,沈玉覺得他似乎有些難過,但這感覺稍縱即逝。
“我本名趙長生,後來念了點書,覺得那名字甚俗,自改為趙雲誌,窮且益堅,不墮青雲之誌[2]。”那男子低聲嗬嗬地笑了,他懷中的女子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
“趙雲誌?你在竹枝書院讀過書?我怎麼沒有印象?”山鬼懷疑地問。
那男子又低聲笑了,嘶啞著聲音道:“姑娘說笑了,竹枝書院?我這樣的貧苦人家,怎配在竹枝書院讀書?姑娘以為竹枝書院一年的銀錢,是一個普通人家出得起的麼?偌大一個歙州城,能上得起竹枝書院的,又有幾人?!”男子的聲音帶上了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嫉妒與怨恨。
眾人沉默。
被趙有誌抱在懷裡的女子擔心地看了看趙雲誌,又轉過頭盯著沈玉,細長的瞳孔向沈玉等人投來怨恨的目光。
“有珠玉匡衡鑿壁偷光在前,你既有心出人頭地,雖家貧,卻也還上得起學,亦可勤奮讀書。為何又與這妖物糾纏到一起?”沈玉冷冷開口。
“那些鄉野泥巴地裡的教書先生,根本就教不了我!”趙雲誌的胸脯劇烈起伏,狂妄說道:“我三歲就能作詩,十裡八鄉凡是認識我的,都稱我一聲神童,可!”他嘔出一口鮮血,劇烈咳嗽起來,嘴裡含著血,仍含糊不清地嘶嘶道:“自我上學開始,每次我做的文章,那教書的老東西都看不中。他根本就不懂得賞識我,反而一味打壓,我本有鴻鵠之誌,卻因這些庸人的耽誤,屢試不中。”
山鬼在旁冷笑一聲:“竹枝書院每年都有推薦名額發到各鄉,為的就是幫扶一些貧苦但有才的讀書人。我怎麼也從未在那名單上看過你的名字?”
“正是那狗眼看人低的老東西,我苦苦哀求他將推薦名額給予我,他表麵未曾明說,暗地裡卻偷偷給了他!”趙雲誌呸了一口,恨恨道:“就是這身皮的原主人——江禹年。他江禹年算什麼東西,稀鬆平常的學問,做得一手爛文章,他也配和我比?可他就是比我運氣好!托那老東西的福進了竹枝書院,一路順風順水過了鄉貢。可惜,最後也隻是混成了個員外,若是換成我,早就飛黃騰達去了長安!”
“江禹年早年在長安以直諫聞名,我曾有所耳聞,隻是後來被降旨左遷,長安城內就再沒有他的消息了,不知是不是他口中這位?”章乾對沈玉道。
“應當就是了,”山鬼接話道:“我還記得,江禹年是難得一見的勤奮學生,隻是他當年考中去了長安後,我就再沒了他的消息。”山鬼看見周圍的人都在看她,有些不自然地繼續說:“自然,我是不會關心那些凡人去向的,隻是不知道他後來竟又回了歙州,生意也做得這般大。”
沈玉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她直接劍指那女子的喉嚨,逼問趙雲誌道:“姓趙的,我隻想知道兩件事,你給我老實回答:其一,你為什麼要抓程塵?其二,你究竟是用了什麼法術改變容貌的?”
趙雲誌已恢複之前那好脾氣的模樣,他瞅著沈玉的劍溫言道:“我家夫人膽子小,麻煩姑娘把劍拿開,我這就說。”
沈玉沒動,眼神冰冷地看著趙雲誌。
趙雲誌歎了口氣,開口說道:“十五年前,我因為屢試不中,又沒有糊口的手藝,家父已對我失望透頂,便托人為我在江村江員外名下的某間鋪子謀了個差事。我因為能寫會算,短短兩年內便做到了掌櫃。而當上掌櫃那年的新年,我見到了東家。”趙雲誌的眼中重燃起嫉妒的神色。
“沒想到歙州城內人人稱讚的江員外,竟是我的舊相識——江禹年。”趙雲誌嗬嗬地笑了。
“那一年,山中獵戶捕得一條重傷的大蛇,送來了店裡,”趙雲誌溫柔地望向懷中的女子:“正是青蘿。我不知她為何受了這麼重的傷。那天夜裡隻是照例去關押她的籠子查看,卻沒料到籠中躺著個滿身血汙的女子。”
懷中的女子流下淚來,淚水將眼下已經乾涸的血跡衝淡,竟是像流了血淚一般。
趙雲誌見此情形,勉力抬起右手為那女子拭去淚水,繼續虛弱地說道:“那日後,我便借口這蛇凶猛異常,將喂養的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旁人自是樂得不做這樣的差事。青蘿在我的照顧下,日漸恢複。我不怕蛇,也不在意青蘿是妖或怪,青蘿亦不介意我是凡人。我們本可以就這樣...”趙雲誌話鋒一轉:“卻還是被人發現,我被亂棍打得幾近死去,下指令打死我之人,正是江禹年!危急時刻,幸得青蘿如今日這般化為長蛇,將我卷去山裡。”
“然後?”沈玉簡短地催促道,她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趙雲誌明顯在拖延時間。
“山間無藥,青蘿雖四處尋草藥醫治我的傷,我依舊日漸虛弱。彌留之際,一蒙麵黑衣人出現在我麵前,他問我恨不恨江禹年,可願與他做一筆劃算的買賣。”趙雲誌嘿嘿笑了,聲音又變得尖利起來:“我和那人說,我恨!我當然恨!我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隻要能讓江禹年死,就算讓我即刻化為厲鬼,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