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知故人名 我叫風。(2 / 2)

仙遊 葉紅璧 12298 字 10個月前

鳳凰非梧桐不棲,但我卻沒有在這界碑附近看見任何梧桐的痕跡,我將疑慮道出,三人一怔,無言片刻,玄英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是,這小鎮總不會吃人罷。

進了鎮子,長街人來人往,小橋流水人家,黃發垂髫,怡然自樂,人們往來交通,輕聲細語,溫和友睦。這麼一看,這個鎮子倒是一處人間桃源。

我們四人循著長街遊玩,隻見鬨市之中,一老媼並一年輕女子在那裡買物,女子拿著貨物道:“老伯所賣珠釵,既貨不對板又有名無實,看這‘金崐點翠梅花簪’隻用金粉塗抹,玉末點綴,樣式本是桃花卻偏做梅花賣,還要價白銀十兩,圖重名利,難道已經忘了大義了嗎?”

那簪子做工粗糙,質地粗鄙,根本不值十兩之價,還不如那老媼銀絲間插著的梅花簪,哎,怎麼看著那老媼頭上插著的也像是這隻金崐點翠梅花簪呢?奇怪。

那賣東西的老丈道:“老夫小本生意,本金能省則省,若是要全玉的自去玉器行買賣,至於桃花更是無稽之談,梅花高潔怎可以庸俗桃花喻?依老夫愚見,您分明就是貶低我的貨物好以低價買進,再以高價賣出,謀取私利!”

那老媼麵似有怒色,說話卻仍舊輕聲細語:“老先生說話好不講理,我這孫女雖不是大富人家教養,但亦從小受仙姑娘娘教化,知禮儀,明是非,尊老幼,怎會去做商人易物之事?”

……

這真的是在講價嗎?

玄英道:“《六界風物》中說海外東山有君子之國,乃好讓不爭的禮樂之國,難道我們不知不覺間竟然去到了海外,進入了君子國了?”

玪玟查看萬國地圖道:“不會,我們出來時向南而走,急行八百裡,如今當在中原,而中原此朝乃朝月國,民眾百姓皆信仰月亮之神瑤鏡女神,梧桐鎮正在中原。”

萬國地圖乃白澤祖先所至,能根據凡界朝代更迭而更新,簡直就是遊玩六界必備。

我:“君子之國乃好讓不爭之民,他們這莫非是溫和版的好爭不讓?”

西筠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沒有君子之國,有一個君子之鎮,又有何稀奇?不過嘛,他們說話隻語氣溫和,言語卻夾槍帶棒,又無情緒起伏,此等古怪之地,隻怕君子是假,古怪是真。”

我們一路走,一路看,鬨市所見之人交易往來無不謙讓有禮儀,“從無爭吵“,隻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奇怪:“你們都發現了吧?”

三人齊齊點頭。

這鎮上,竟有大半人魂火不全。

魂火即人三魂所聚,分彆位於兩肩和眉心,凡人不可見,失去三火,形如走屍,不辨七情,不聞無味,不聽箴言,不動口舌,若七七四十九期三魂不歸,人死如灰飛,再無來世。

玪玟道:“此鎮之人,三魂不全卻行動無礙,不知是何緣故。”

我道:“仙界司命君話本中常有人間俠士經某幽深險怖之地,曆經萬苦,破除艱難險阻終於阻止禍事發生,此鎮所發生之時奇也怪也,我們不若在這調查探訪一圈,找出真相,還人間太平,做一番俠士玩耍,也不枉來人間一趟,如何?”

玄英招來小二,使了銀子,那小二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眼神看著我們,他說:

“幾位公子一看就是外鄉人,俺們這裡已經很久沒有外鄉人來啦,上次看見外鄉人還是上次呢。”

“好久之前,俺們鎮上鬨妖怪,那魔物專門掏人心肝,就像這種——”小二說著,五指彎曲,猛地向我胸口探來,“撕拉一下,一挖就是一顆紅心啊!”

我嚇了一跳,那小二猶未發覺,兀自講下去,“鎮子上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哎,那時候俺還小呢,俺娘怕我也被挖心,就把我藏在地窖裡。後來,我們鎮上來了為仙姑娘娘——”他說這話時,眼裡閃現著奇異的光芒,像是虔誠的信徒,語氣都激動了起來,“仙姑娘娘仙人之資,法力高強,自從來了之後,俺們鎮子上就再沒鬨過魔物,全賴仙姑娘娘保佑啊!”

玪玟道:“這位仙姑娘娘如今還在鎮上?”

小二道:“自然,我們梧桐鎮乃華光寶地,古時曾得鳳凰降世賜福,就算是神仙來了也不想走的。每月初一,仙姑娘娘都會在鎮上的月仙樓施禮賜福哦,這可是我們梧桐鎮每月盛事,幾位公子來得巧,再過三日即是初一日,這可是我們梧桐鎮每月絕對不可錯過的盛景,外鄉人難得一見,若是錯過,定會遺憾非常啊。”

我心中不屑,鳳凰是神鳥,曆來隻有天生異象之時才會號令百鳥,或為賜福,或為預示災禍,自鳳凰一族誕生,雖賜福無數,但從未有過梧桐鎮之處的。再者,若說華光寶地,彆處如何能比的上神域?真是大言不慚。

玪玟道:“既是盛景,我們必定前去,隻是不滿小哥說,我們幾人就愛聽些奇說怪談,還要勞煩小哥再說一說那魔物之事。“

玄英立刻遞上一塊碎銀,那小二眉開眼笑,語氣卻仍是波瀾不驚:“妖怪嘛,俺那時還小,這些事都是道聽途說之言,如有錯漏,銀兩概不退還。”

玪玟連道“自然”。

這小二這才細細說來。

據說五十年前,這鎮子上有戶人家,姓齊,乃是鎮上大戶,隻是品行不端,做人做事寡廉鮮恥,為人所恥笑。

約莫是報應吧,畢竟人人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齊家做了那許多壞事,怎麼可能不遭報應呢。那年齊家少夫人懷孕不足四月卻早產生出一個足月份的死嬰,恰有一青衣道士路過,說那是先天魔嬰,便將其鎮在井底,哪料過了三月,鎮上邊怪事頻發,鬨鬼之事時有流傳,不過因為沒有證據,加之沒有人死,鎮民也都不太在意。直到二十年前,鎮上突然出現了挖心案,鎮民們驚慌失措,然為時已晚,齊家那死嬰已然成魔,破封印而出,先滅齊家滿門,再屠戮鎮民,殺人取心,幸而有位仙姑駕臨,發現鎮上禍事,便入鎮除魔,但那魔嬰吃心日久,魔力大漲,仙姑隻好將其封印,未免魔嬰再度出現作亂,仙姑便長久停留在梧桐鎮,時時看管,這一留就是十幾年。

“若不是仙姑,幾位今日怕是隻見梧桐鎮焦土了,得遇仙姑庇佑,幸甚幸甚啊。”小二眼含熱淚,語調卻無甚起伏,這般情狀,可謂奇怪也。

05

齊家老宅。

我扶額道:“我們為何要晚上來?”

是的,在梧桐鎮住下後,我們決定先探訪齊家老宅,看能否找到蛛絲馬跡。

但自從齊家出事後,這一片就沒什麼人來了,人氣稀薄,寂寂孤月,荒草叢生,亂樹婆娑,齊家老宅隱隱約約,此情此景真的有點可怖。

西筠道:“當然是因為月黑風高殺人夜,荒草連天好拋屍啊。”

玪玟推開西筠,說道:“好了,夜晚陰盛陽衰,妖魔一類往往喜歡晝伏夜出,說不定我們今晚還會遇見不可名狀之物,走吧,早些查完也好早些回去。”

玄英已經一馬當先,推開齊家府門。

“嘎吱~”老舊的府門發出最後一聲輕響,砰的一聲倒進門內,嘎嘎吱吱——

“這門板是壓到什麼了?”玪玟正要抬起來看看,西筠已經搶先抬起,說道:“我抬著,你快看。”

玪玟點點頭,卻是一堆白骨,已被門板壓碎了,分辨不出到底有幾幅,白骨隻之間似有什麼東西正在發光,玪玟道:“抬高一點。”西筠聞言,直接把門板掀飛在一邊。

玪玟把那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一塊鏤空鑲金雕牡丹玉牌,中間的紋路看樣子像個“齊”字,再看那屍骨上披著的衣服,絲綢製品,衣服至今未爛,可見質地之優,玪玟道:“這應該是齊家子侄的身份玉牌。”

我看著那玉牌十分精致,心裡卻想起了兒童的無極上神,啊,小時候的無極上神也很精致呢。

我們四人分彆查看各處,約定一刻鐘後回到此處,我去了後院女眷居所,齊家家大業大,然女眷居所卻十分小氣,唯有正房夫人所居之處尚還穩健,其餘房間已經倒塌,地麵生出的荒草欲與人比高,行走不便,我隻好禦風飄在半空,四處查看,除了草就是廢墟,沒什麼可看的。不到一刻鐘我就回去了。

玪玟已經等在那裡了,隻有西筠和玄英尚未回來。

“玪玟,你發現什麼沒有?”我問。

玪玟搖頭,“沒有,你呢?”

我攤手道,“我也沒有,希望西筠和玄英能有所發現。”

正說著話呢,玄英就回來了,也是什麼也沒發現。

我們三個便決定一齊去找西筠,誰知還未動腳,忽見西邊神光抖現,那是西筠山河扇的神光,隱隱伴著雷光。

我們立刻朝著那邊迅疾飛去,隻是眨眼功夫已經沒了聲息。

我們過去,隻見著西筠一人,他腳下的土地已經焦黑,草木亦成黑灰,不過人倒是沒事。

玪玟大鬆一口氣,“沒受傷就好。”

西筠笑道:“我可是神龍,誰能傷我。阿玟彆擔心。”

我一陣惡寒,好像吃了什麼東西似的撐得慌,“你趕緊收起你的神通罷。”

玄英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剛剛在和誰打鬥?怎麼會用上山河扇?”

西筠指地道:“這裡原本有一口井。”

我:“哪呢?我怎麼沒看到?”

“後來被填平了。”西筠無視我殺人一樣的眼神繼續說道:“井上本有一殘陣,但不是封印之用,而是引魂聚邪之用,先前我不知此處有陣法,入了迷障,遇見魔頭分身化作了阿玟的模樣來誘惑我,被我識破,這才有方才那一戰,那分身卻是魔物無異,但實力強橫,絕非一般魔物,分身已被我誅滅,但若要對付本體,隻會更難。”

魔族誕生於人族虛妄之念,以人類生魂為食,自誕生就和人族勢不兩立,但人族得女媧庇佑,當初魔族被驅逐至人間時,女媧自長乾山脈起千山屏障,立千道屏障,隔開人族和魔族。但此業已久,當初的屏障隨著時間日漸減弱,人間時有妖魔作亂,但人間亦有修道之人,加之上神界暗中相助,人間並無大亂。

我道:“我們都知道,魔物隻食生魂,但彆忘了,那店小二的講述中,梧桐鎮的魔物還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特點。”

——挖心。

我把店小二的話從頭想遍,魔物,西筠已親眼見過,但挖心卻不知從何談起,除非這鎮上不止有魔。

玄英道:“今晚先回去,剩下的事明日再說。”

06

第二天一早,我們決定去月仙樓會一會那位仙姑娘娘。

月仙樓坐落在鎮東一處鮮花庭院中,庭中無樹無水,唯有鮮花滿園,正值春月,正是百花爭豔之時。

此前在鬨市中,人煙聚集,那小二提起仙姑,亦是崇拜仰慕之意,但月仙樓這邊卻人煙稀少。

我們剛在庭前駐足,立時便有一打扮穠麗的女子從花海中竄將出來,言道:“初一將至,閒雜人等請勿在月仙樓前駐足,否則冒犯了娘娘,神靈將會降下災禍。”

這女子身有妖氣,但頭頂明光,實未造殺孽,姿容豔麗卻不媚俗,儀態端莊,行之有度。

玪玟見禮道:“我等途經梧桐鎮,見此處靈光時現,料必有仙人駐足,因著前日聽聞仙姑娘娘仙名,我等心中敬佩,特來求見。懇請仙子代為通傳,務求一見。”

玪玟這裝的還有模有樣的。

女子聞言道:“我家主人不見客!”

玪玟還欲再說,那女子已經揮手趕人,袖間花瓣紛飛而來,這道妖力十分溫和,隻為驅趕,並無傷人之意,我們隻好趁勢退下,離開月仙樓範圍再敘。

西筠道:“那妖怪靈氣清淨,不是害人之妖,但這月仙樓就不一定了。”

玪玟道:“這月仙樓遠遠望去,黑氣纏繞,但周圍所值花圃卻自有一股清氣與之相抗,我想這大約就是那位仙姑娘娘鎮壓魔嬰之地了。”

玄英遞過來一束芍藥,花朵豔麗,花枝和花莖卻泛著黑氣,“此花就是證據。”

我驚奇道:“你什麼時候偷的花?!”

玄英道:“那女子驅趕我們的時候,趁她分神采的。還有,我這叫收集證據,說什麼偷不偷。”

我把那芍藥接過來,鳳凰火附枝而上,黑氣不散不滅,確為魔氣無疑。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等初一過後再除魔還是今晚夜探月仙樓?”我問。

玪玟:“夜探月仙樓。”

西筠:“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何況彆忘了那些失魂之人。”

我笑了,“我們這是不是就叫‘梁上君子’?”

西筠:“你不會用成語可以不用。”

“我哪裡用錯了嗎?沒有吧?”

……

“玪玟?玄英?你們彆這樣看著我呀,梁上君子不就是這麼用的嗎?”

玪玟搖頭快走,“我是君子。”

西筠緊隨其後,“我一般不趴房梁上。”

玄英歎息道:“沒想到你居然是竊賊。”

徒留我一人在風中錯愕,我哪裡用錯了?

是夜,犬吠深巷,月照高樓,我們四人摸黑靠近月仙樓。

萬籟俱寂。

“這花妖日夜值守,咱們今晚先隱身進去,莫要驚動它。”西筠道,“我先來。”

西筠把扇一收,手起發訣,嘴唇翕動,輕聲誦念:“暫將此身寄月影,許我化身繞光前。我在陰兮不見影,虛實長存吾身。隱!”法訣即成,人已成虛影,當先跨進花圃。

那花妖果然不能識破,我們都用了隱身,繞過花圃,月仙樓近在眼前,簷掛鈴鐸,微風搖擊,鈴音叮當,這鈴乃是西方大雷音寺的傳統,有鎮魔之效。

我們從窗牖進去,甫一進去,紅紗迷眼,樓上垂下紅白二色紗巾,風吹不動,形似八卦陣。正中置兩柄雙生劍,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各置大鼎,鼎中焚香,日夜不息。

玪玟傳音入密,“這位仙姑娘娘不知何許人也,既能布置道家鎮魔陣法,又能設下佛家淨化陣法,真是讓人好奇。”

西筠哼聲道:“佛道二家淵源已久,同時知道這兩家陣法沒甚麼稀奇。”

我道:“你說話怎麼這麼酸?”

玄英道:“彆說話了,我們上二樓瞧瞧。”

我們小心繞過陣法,轉上二樓。

相較一樓,二樓十分空曠,一眼看去,十分空曠,隻在東窗前立了一折山水四季屏風,屏風後置桌案,案上置琴,七弦。

此外,彆無一物。

“這樓不高,隻有三層,莫非仙姑娘娘就在第三層?”我道,“等下,若是對方是為女子,那我們四個大男人上去豈不是很失禮?”

玄英道:“大禮不辭小讓,大行不顧細謹。”

玪玟道:“話雖如此,但畢竟是女子閨閣,貿然闖進去,確實不妥。”

西筠道:“這好辦,之前見此地鳥獸雖少,但碩鼠頗多,招來一隻,代為兵卒。”

西筠立刻起禦獸術,這類法術乃是強大的先天神獸伴生的法術,天生就會。

不多時,隻聽吱吱兩聲,橫梁上爬下來一隻肥鼠,一身白毛油光水滑,看起來沒少偷糧,但此鼠兩耳招風,耳邊有微弱青光,雙眼清明,已生靈智,隻是尚未化形。渾身妖力雖弱,但並無邪氣。

既生靈智,此是便更好辦了。

隻是那老鼠畏懼血脈壓製,根本不敢克服本能靠近,緊靠著牆根,匍匐在地,吱吱叫道:“但憑大人吩咐,小人萬死不辭。”

西筠道:“上樓去看看上麵有什麼。”

老鼠忙不第的去了,很快回轉,仍舊靠牆匍匐,回道:“大人,上麵隻有一無根之柳,立於房中,此外彆無一物。”

西筠彈指一揮,微末靈力沒入那老鼠身軀,西筠道:“這是報酬,能助你化形,但且記住,若是助紂為虐,本君頃刻得知,便取你鼠命。”

那老鼠得此造化,千恩萬謝,方才貼著牆根跑了。

我們上樓看了,的確隻有一無根柳木,成年男子手腕粗細,二丈約長,柳枝垂斜,柳葉彎彎。

玪玟道:“看來這仙姑娘娘另有住處。”

我道:“未必,這柳木自有輕靈之氣,未必不是仙姑娘娘。”

玄英道:“不管是不是,初一自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