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糾結地捏了捏指尖,眉頭擰在一處。
救他,會使自己生活雪上加霜,姑父一家本就當他是拖油瓶,若再帶一個回去,事情隻會變得更差,男人也未必能得到妥善醫治。
不救,男人等於直接死。
現實和道德在沈鶴腦中博弈,最終,他折了個中。
沈鶴避開眾人,從懷裡取出一些銀子,偷偷塞到男人懷中,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到他說話,隻悄聲地自言自語:“我沒法帶你回家,隻能留些銀子給你,若你能爬起來,就帶著這些銀子去縣裡找人醫治,若是不行,也隻算天命不可違。”
男人一雙漆黑透亮的眸就這樣定定的注視著他,全然不知自己即將被放棄的命運。
沈鶴塞完銀子,輕歎了口氣,去湖邊將碗筷收拾好,提著竹籃回家了。
日暮西山,天色漸晚。
紅色雲霞自山遙望到遠處的天際,又漸漸消融在沉沉夜色中,清冷的月輝落了滿地。
狹隘的農戶小院裡,隻有與雞舍臨著的茅草屋是亮著微弱的燭光。
茅草屋內,沈鶴小心翼翼捧著剛點燃的蠟燭,仔細地將其放在書桌上。
所謂書桌,也不過是姑父他們不要的爛木頭搭起來的。
不過這對於沈鶴已然算意外驚喜,他從床底拿出從縣裡買的醫書,開始研讀。
他上山采草藥放到縣裡去賣能賺一些錢,但此事他從未和任何人提過,隻自己偷偷買些書,補貼下自己的飯食錢。
這本《本草綱目》便是他偷偷買回來的。
他不是天生就識得各種草藥,起初是聽村裡講,自己試出來的,後來便是買了書,照著書采的。
所以無論是為了攢錢還是給自己治病,這本書都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因此沈鶴沒到半夜都會獨自起來研習。
正當他皺眉思索書中一處問題時,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聲響。
沈鶴立刻熄了蠟燭,藏好書,輕聲走到門口,打開門縫朝外望去。
卻恰好與一雙漆黑深沉的眼睛對上。
他心中陡然一驚,立刻將門合上,翻身背靠在門上,胸口小幅度的快速起伏。
須臾,他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雙眼睛好像有點熟悉。
這不是……白天那個男人的嗎?
沈鶴不死心地又打開門,這回他看清了對方的樣貌。
半晌後。
男人可憐巴巴地坐在沈鶴床邊一角,手裡捧著個瓷杯,熱氣氤氳下,漆黑的眼睛像是濕潤了一般,看起來十分無助弱小。
沈鶴來回走了兩圈,閉了閉眼,問他:“你如何找到我家的。”
男人搖頭。
沈鶴吸了口氣,輕聲問:“那你又是如何拔掉身上的箭的。”
男人搖頭。
沈鶴無奈道:“那名字呢?你的名字總該告訴我。”
男人依舊搖頭。
這時,沈鶴忽然想起對方是個啞巴,便伸出手道:“那你在我掌心將名字寫下來。”
男人沉默了會兒,一臉茫然。
沈鶴見狀,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對方知曉自己姓名,那他還能在周圍尋些人打探,但這人什麼都不知道,簡直就是盲人摸黑。
沈鶴退而求其次地又問:“那你今年多大?”
知道對方年紀,再尋周邊失蹤的年紀相仿的男子,也不失為一條路。
男人這次沒再搖頭,他抓住沈鶴的手,開始比劃,沈鶴見他終於有所反應,十分驚喜,但這份驚喜隻維持了片刻。
沈鶴懷疑對方是在耍他:“你三歲?”
男人點點頭,表情無辜。
沈鶴又盯了他一會兒,可對方一臉真摯,竟看不出一點扯謊痕跡。
漸漸地,沈鶴心中有了另外一個猜測。
難道他那兒有問題?
如此一來,竟也說的通。此人生來智力底下,為家中所拋棄,一路顛沛流離又遇山匪,山匪劫財不成,惱羞成怒下將其重傷,他憑本能一路往前走,最終倒在月湖村。
一場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曆在沈鶴腦中一筆筆勾畫,也讓他看男人的眼神愈發同情。
他們二人經曆居然如此相像,皆是為家中嫌棄,不過他的境遇比男人要好太多。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此刻,沈鶴決定,先留男人暫時養傷,待他傷好,再將人送走。
思此,他半蹲下來,看向男人深黑的眼睛,緩緩道:“我留你一段時間,傷好以後,你必須得走。”
說著,他又想到,一直叫男人你你你的也不是個事兒,不如他暫時取個名字,也方麵稱呼,沈鶴思忖片刻,問道:“你暫時和我姓,若是外人問起,你便是來投奔我的遠方表親。”他頓了頓,視線掠過男人渾身的傷,繼續道,“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就叫你沈安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