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大肚紅著臉對裴先生說,裴先生裴太太讓兩位見笑了,我和內人是粗人若有些地方得罪了請你們見諒。
你猜,裴先生回了什麼?
裴先生冷著聲音說,我們小區地處偏僻很少有會有人來此置家,難得今天榮幸與木先生木太太做了鄰居,鄙人作為小區的所有戶主一致推舉出來的代表由衷地向木先生表示歡迎。但是,畢竟我們這裡的住戶在社會上都是混門臉的人,希望您和太太住進來了時刻遵守小區的規矩,不影響我們這些老住戶的日常生活。
而木大肚顯然聽懂了裴先生的話中話,紅著臉滿頭大汗地點點頭,那當然那當然,多謝裴先生提點。
裴先生微微頷首。
後來,裴先生裴太太一直在品茶看報紙沒開口說話的意思,木大肚和他老婆扭扭捏捏的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裴太太禮節性的挽留他們下來吃下午茶,木大肚的老婆剛想答應,就被木大肚扯走了。
目送木大肚和他老婆走後,裴太太撫著額頭靠在沙發上,立即有傭人上前來幫她按摩太陽穴。
過了一會裴太太開口,國良,我真受不了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頭疼。
裴先生朝妻子溫和笑笑,彆說,坐得那麼遠我都被熏得不行。
裴太太美麗較好的麵容淨是調皮,她握住裴先生的手說,暴發戶沒有教養,低俗慣了,以後我們非到必要時彆理他們。
說完,兩人一個又繼續品茶一個又繼續看報。
我五歲的時候記得的第一個帶有侮辱性的詞語就是從優雅高貴的裴太太吐出的“暴發戶”這三字。
我默然地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鎖了起來,又跑到陽台上看對麵的木大肚的彆墅,隱隱約聽到木大肚的老婆好像因為一個傭人打破了東西,罵起了三字經。
我覺得木大肚的老婆比木大肚討厭多了。
好還,後來他們一家沒再怎麼打擾我們。
就像裴太太說的,暴發戶就是暴發戶,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顯擺,木大肚的老婆一口氣從英國訂了四隻貴賓狗過來,什麼顏色都有還逢人就說是頂級純血統狗。但我常能從家裡聽到對麵滔天的狗吠,然後就是木大肚老婆的大罵,操,一群死狗!老娘供你們吃供你們穿,你們一天讓老娘丟人!現在不讓老娘睡覺,再吵老娘全把你們烹了!
直到後來有一天一隻黑貴賓不小心咬了小區的一姚姓高官家的一個傭人,裴先生不得不出來幫他們調解,最後木大肚賠了姚姓高官家的女傭五千,還得把狗都送走這件事情才算完了。
為了一個小傭人鬨成這樣,老姚他們做得有些出臉了。裴太太對裴先生說。
裴先生冷笑道,他們隻是想給這家暴發戶一個警告,你以為他們真的那麼計較那點小錢?
裴太太明了地笑笑,好了國良,時間不早了,你明天早上還要趕飛機出差回房睡了吧。
偶爾我上學時也會遇到木大肚的老婆,她總會笑眯眯地叫我,裴郊,起得真早呀。
我隨便應了一句剛要鑽進車裡,她又說,吃早餐了嗎,要不要和阿姨一起吃啊?
迫於裴太太常說的禮貌,我很客氣地拒絕了。
坐進車的時候,我總會聽到木大肚的老婆在門口呢喃自語,要不是那孩子流了,現在也該到上學的年紀了……
不知道為什麼,木大肚的老婆好像特彆喜歡我,看到我的眼神總是特彆愉快,臉眼角難看的魚尾紋都是笑意。我隻要一從他們家走過,他老婆一見就一定會叫我進去吃這吃那,我雖然討厭她,有時候也不會拒絕。木大肚家吃的東西很新奇,比如什麼烤玉米,烤魷魚,大煎餅,我看見就流口水,雖然每次回家了被裴太太逼著刷牙或是拉肚子,我還是對他家吃的沒有抵抗力。
或是我說什麼東西漂亮,她就一定會塞給我。我最記得的一次是,我指著她的代步車一臉嫌棄地說,阿姨,你的這輛奔馳真難看。結果第二天她就換了一輛蘭博,還說要把那輛奔馳送我。我當然是拒絕了,我家又不缺車,要來沒用。
近一兩年的時候我偶爾聽見裴先生裴太太聊天聊到木大肚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們家也越來越有錢了,可個人品位還沒有什麼變化,唯一有變化的就是以前聒噪得要命的木大肚的老婆越來越憂鬱了。
我看也是,以前她見我總是笑得很開心,可這兩年見我雖然也笑可臉上總有種說不出的可憐,所以我偶爾給她點笑臉。
沒想到的是,上兩個月木大肚的老婆據說是去掃她兒子的墓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送到醫院的時候直接蓋上了白布。難為四十歲的木大肚看了老婆的屍體一大男人竟哭暈了過去,醒來以後邊哭邊捶著胸口,秀萍啊,你的命怎麼那麼薄啊!跟我吃了二十年的苦才享了幾年福就去了,我對不起你啊!
裴先生裴太太帶我去吃木大肚老婆的白宴時,我看著他老婆大遺照上笑眯眯地胖臉,再想起這五年來她對我還是挺好的,我突然就哭了起來。
木大肚紅著眼睛看我說,我和秀萍以前有過個孩子和我吵架時流掉了,後來一直沒懷上。這幾年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歡郊郊,現在郊郊為她哭得那麼傷心我想她在下麵也該合眼了。
看到她遺照的時候,我發現我不僅已經不討厭她了,反而開始有點想念她的好。
我在心裡對她說,阿姨要是你又醒了過來,我就天天去你家陪你吃早餐。
可我知道,說這話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