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踏邊歸柳官遇害 殺我阿爹,我……(2 / 2)

禾將軍聽的不真切,卻也早在進程前料到此番光景,好整以暇,隻抬手將鐵胄取下,夾在臂彎裡,那暴露在空氣中的黑直長發由發冠束著,便散開在七月微風中,如那馬尾般飄逸。鬢邊的幾縷碎發則因為熱得出了汗而粘在麵頰上。

他低頭給副帥使了個眼色,南蒼得令,微微頷首,吩咐下去,一小隊身披戰甲的人馬便上前疏散出一條道路來。

禾肖年三次凱旋,本身不算是什麼可誇耀的東西,但是對這麼一個十七八未及冠的少年來說,就是人前的佳話美談了。

更何況禾將軍的父親禾以寧曾經也是那麼個戰場上的風雲人物,自然就成了一個傳奇,隻不過,這種傳奇的建立,是他以禾以寧之子的名號建立起來的。

彈指撣落一身花瓣,禾肖年在皇城門下馬,將馬交予引馬小廝,便進了宮拜謁聖上。

待侍衛收了禾肖年隨身的冷兵,由梁公公領路,進了玄武殿。

趙佶抬眼,擱了筆,“愛卿入邊,朕撫膺以待;愛卿凱旋,朕欣慰不已。”

語罷,擺手令梁公公一行人下去,自己要和禾將軍好好敘舊。禾肖年默默挑了挑眉毛,心道你看我信不信。忽視禾肖年這種無視自己身份的不羈行為,趙佶給自己和禾肖年各倒了一杯茶。

“陛下厚愛,臣不敢受。”禾肖年瞥了一眼。

“愛卿是怕朕給愛卿下毒?”趙佶呷了口茶,笑眯眯地看著禾肖年。

禾肖年俯首道:“還不至於,臣還配不上陛下親自下毒。”

說是不配,其實是自信趙佶不敢,自己適才凱旋,正得人心,若是進了趟宮,莫名其妙死了,哪怕是趙佶找好了借口,畢竟自己高調地在禦道遊了回街,顯示了自己入宮前身體健康無甚大礙,定有好事之徒可以推測出禾肖年因何而死,不怕一人之口舌,隻怕謠言出口便如脫籠之鳥,動了人心。

一言蔽之,趙佶手中的百姓的忠心,是禾肖年聚到手上的,動了禾肖年,就動了人心。

趙佶想要把人心收到自己手裡,就隻能借他人之手。

趙佶臉色暗了暗,強笑道:“那為何不喝?”

禾肖年用手指摸了摸杯壁,道:“燙。”

趙佶:“……”雖然挑不出錯,但是真的好氣人。

趙佶心裡氣過,親手接回了自己的帝王之風,“立了如此大功,朕要怎麼賞你呢?”

“臣隻求早日回家看看。”

“該賞的還是要賞的,朕又不讓你留宿到宮裡,你出了宮想去哪自然沒人攔你。”

趙佶裝著開玩笑,心裡不知在盤算什麼。

禾肖年知道他想要阿爾赤的項上人頭,可他給不了。

作為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阿爾赤所用策略都極為令人敬佩,不似他爹陰險,卻又布局巧妙,禾肖年很敬佩。

禾肖年有本事殺阿爾赤也不過是因為阿爾赤受他爹限製頗多,雖為首領,他爹的權力卻更大。

因此,禾肖年這次取了他爹的人頭,實際上給了阿爾赤一個很大的恩惠,也難怪阿爾赤這個舌燦蓮花的小崽子要說服他爹順勢進入禾肖年的圍困區。

不僅不會被誣為弑父,還能得原來他爹手下的將士們忠心追隨,何樂而不為?

但是他爹一死,阿爾赤拿到極北如此大的權力,對北宋王朝無疑是一個很大的隱患。

此中恩惠,又是禾肖年一手奉上,阿爾赤不吃這一套還好,一旦吃了,這就是一個人情了。

無怪趙佶對禾肖年看不慣,乃至對其忠心有疑。

禾肖年怎麼不知趙佶是如何想的?

他倒是樂在其中,看趙佶一麵想把他千刀萬剮,又一麵憚於他軍權在手,一麵他立了軍功還得賞他點什麼。

於是,禾肖年樂嗬嗬地告訴皇上自己不慕功名,然後心滿意足地收受了趙佶痛心送的封地賞錢。

回府的路上,他就想著要買些什麼給阿爹,這麼些日子不見,阿爹的白發是否又多了幾根?

反正憂心之中,主要的還是久彆重逢的歡愉。

他牽著馬,買了些點心吃食,在酒肆前停留了一會,念及阿爹的身體,禾肖年隻買了一壺酒。

馬蹄剛踏及府門前的街,他卻愣住了,門上牌匾分明地寫著柳府,然旌旗搖曳,雪白燈籠卻晃瞎了他的眼,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當頭打了一棒。

前禾將軍,也就是禾肖年的父親禾以寧,戰死在戰場上。

隨軍的母親被擄走,下落不明。

他徹底成了孤兒。

作為功臣之子,皇帝將他安排給了柳家撫養,柳誌玄膝下無子,便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是以,柳誌玄對於禾肖年,就如生父一般。

在這白得晃眼的陳飾中,禾肖年昏昏沉沉地進了府門,隨即任由噩耗將他打碎成一地碎片,拚也拚不起來,他為國家守衛疆土,為百姓帶來和平。

然而這就是老天爺回贈他的麼?

讓他阿爹早早去世?

讓他為自己未能儘孝而悔恨麼?

老天爺還就猜對了,他現在隻希望自己當時不在那戰場上,而是乖乖呆在大院裡,伏在阿爹膝上,聽阿爹再喊他一聲“阿年”。

跪在地上的膝蓋已然麻木了,他不知,隻是伸手輕輕拂過阿爹的臉,皮膚鬆懈無力,卻僵硬如是,那冷冰冰如石頭般的,真的是他阿爹麼?

“我走的時候,阿爹還好好的。”他喃喃道。甚至那麼急,急得不給他一點時間來道彆。

“是啊,誰知?”那老管家低著頭也道。他與老人相識多年,雖是主仆關係,曾經也是互相關心尊重,對於老爺的死也懷著同樣悲慟之感。

“等等,你方才說,阿爹他……是中毒身亡?”他似乎忽而反應過來。

有誰會對柳誌玄下毒呢?柳誌玄一向待人和氣,這殺人動機落到誰身上,都是落不到柳誌玄身上的。

“是,下毒的那小子正關在司理院呢,秋後問斬。”管家回道,“真是殺頭也不解我心頭之恨,這種人應該千刀萬剮,然後下油鍋。”

聽來當真是殘忍了些,隻怕柳言歡那廝正在獄裡噴嚏連篇。

“備車。我要去趟司理院。”他總算站了起來,兩腿凝了一絲力氣,不再像方才那般,似踩了棉花,輕飄飄的了。

“那老爺的棺?”管家追出門去。

“再等等,就說吉時未到。”已然翻身上馬的禾肖年喊道。

“這……”揣揣不安的管家嘟囔著,不知如何才好。

適才剛繞出府門,直覺催得禾肖年猛地拽住韁繩,抬頭,就看見一個少年從屋頂跳將下來,正落在禾肖年馬前,“你再慢些,我的馬就要踏你過去了。”

少年拍著身周揚起的塵,抬著一張略帶稚氣的臉,笑了笑,“你不會的。倒不如說,我再慢些,就會落到你那匹馬上去。”

“彆打我的馬的主意。你來這裡做什麼?”

“想知道你要去哪。”

“無彆,你管的有些寬了。”禾肖年頓了頓,還是答道,“司理院。”

喚作無彆的少年瞪圓了雙眼,“司理院?禾將軍你沒搞錯吧?這事你我都管不了,你想報仇這沒錯,可你也得找對人。”

“我知此事有疑,但我……”禾肖年凜凜的目光打在腰上彆的刀上,“我總得殺一儆百吧?殺我阿爹,我就讓他們知道,動我的人的下場。”

“殺一儆百?將軍,你在戰場上待的可是有夠久了,殺戮氣太重了,你現在可是在汴京!”無彆語速很快,生怕他一個不留神就溜走了,來不及聽他講完。

“知道了,我自會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