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獄中逢啞謎互探 你是讓人抱著……(2 / 2)

禾肖年離開後,他不動聲色地露出一個滿意的笑臉,從乖順的小貓變成了狡黠的小狐狸。

禾肖年那邊也打好了算盤,畢竟柳言歡是對方棋局中的關鍵棋子,掌握在自己手裡總歸要好過用完就棄子,更何況突破口還要從他身上找,像柳言歡這樣的人又能收於自己摩下,不失為以後立於朝廷的支撐。

自己畢竟一個武官,手握著不知道還能在手裡待多久的兵權。

司理院的司理參軍王阜看見禾肖年親自來了自己這小地方,雖然知道皇上現在心裡不待見這位將軍,但人家畢竟現在地位在那裡擺著,還是拿出了一副笑臉相迎,“喲,這不是禾將軍嗎?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禾肖年冷下了臉,“你是真不知我為何而來?”

王阜笑道:“我知您是為了柳老爺的事來的,您若是覺得那小子礙眼,不如直接解決了,我們也好交代說是他自己畏罪自殺。可您來找我……”

原來是個傻的?還是說自己這幾年對於朝廷重臣來說已是一塊燙手山芋,心裡哪怕跟明鏡一樣也要裝傻,防止跟自己扯上什麼關係。禾肖年點點頭,解釋道:“我想把他借出來幾天。”

“什麼?”王阜愣了片刻,立馬又擺出一副深明大義,以為禾將軍想動私刑卻不好指明了說出來的樣子,“明白了,禾將軍想借隻管借了便是,不用跟小人請願。隻是,禾將軍可否告知小人要借多久,小人也好有個交代不是?”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動私刑,但是彆把人在司理院外麵無故弄死了,也不好跟其他幾位大人交代。

禾肖年沉吟片刻,“三天。”隻要三天,若是查不出,便說明這人本身能力不夠,以後收入麾下隻能添麻煩,放在自己身邊沒什麼用,不若扔回去。

太陽已經從另一側照進昏暗的牢房一隅,柔和地灑在少年臉上,在他長長的睫毛上鍍了一層金,均勻的呼吸聲隱約,惹得禾肖年忍俊不禁,心道:“馬上秋後問斬了,竟然睡著了?”

小衙役將門打開,畢恭畢敬地侯在一旁。

這位將軍緩步走進牢房,在少年身旁蹲下身,一隻手打算去拍他的肩膀,靜止片刻,卻換了個姿勢,絲毫顧不及柳言歡一身囚服是臟是淨,伸了兩隻手出去將他橫抱起來,也沒察覺小衙役詫異的眼神,還在出牢門的時候伸手幫少年護了下腦袋。

其實自己那身戎裝是為了覲見特意洗過的,此刻卻蹭了一層灰。

感覺到一絲顛簸的柳言歡慢慢睜開了眼睛,隨著眼前模糊的臉逐漸清晰,他嚇了一跳,把原本好好走路的禾肖年也嚇了一跳,一鬆手上的勁,懷裡的少年向下滑去,嚇得忙伸手抱住了將軍的脖子。

柳言歡登時慌得耳朵根泛紅,手忙腳亂地抽回了手。看禾肖年沒什麼反應,還是一副冷冷的臉看著他,立刻賠臉笑了笑。

“你是讓人抱著上癮了,不願下去了麼?”話是這麼說,手上卻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

柳言歡窘得要死,卻還是不要臉地道:“沒有沒有,我看怕不是將軍您自己抱著上癮了,不願放我下來了罷?”

“……既然如此。”不若你自己走。

然後就把柳言歡放下,快步向外走,不忘向後拋出一句,“走快點,車已經在外麵候著了。”

柳言歡似是想起什麼,突然喊道:“將軍,謝謝你。”

明明要踏上同一輛馬車,他卻要在這一刻說出來,好像若是不說,往後就沒了機會。

“什麼?”禾肖年詫異地回過頭,斜逆的殘陽將他的身影拖拽得極長,一時間車馬匆匆,將軍站在時間的洪流中等著他的回答。

“我說,”柳言歡不經意地舔舔乾裂的嘴唇,“多謝你救我出來!”

……還是沒有說出來。

但禾肖年笑了,一種燦陽般暖透心際的笑。

無彆在禾肖年凱旋前一天接到了消息,他截到了一張密書,“戌時覓擷樓小敘。”

“寫得怪清楚,我還以為要我猜謎語呢。”他剛要把那張紙揉吧揉吧團起來,就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把密書又塞了回去。

差點當成給自己的消息銷毀了。無彆回到柳府換了一身禾肖年不常穿的衣服,戴了個精致的假麵,大搖大擺地走得像哪家跑出來的大爺,上了禦道。

汴梁城的繁華非是外人用言語便能描摹出的,夜晚更是如此。

自皇宮宣德門至州橋,禦廊兩側,人頭攢動,攤位琳琅滿目,不僅有小吃,更有珠寶,彩帛,漆器,果子。酒樓亦是歌舞升平,歌舞妓嫋娜的身姿在紗帛後隱藏。茶樓酒肆掩在一個個瓦子中間,說書聲和鬥茶的熱鬨氣氛相得益彰。

然而可笑的是,那時有一個規定,即官員不入酒肆,反而是青樓有著風雅的象征。官員的身影,恐怕需要在青樓中找見。

汴梁紅極一時的青樓名喚覓擷樓,取字“尋花覓蝶,采擷紅豆”,聽來倒也風雅,隻是混青樓在那時不算什麼見不得光的,裡麵做的更多是其他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一些人為了賄賂官員,常把交易地點選在此處,便是偷偷摸摸也覺察不出什麼,隻當嬌羞靦腆些,當個笑話罷了。漸漸也都明白是什麼事,不當麵說出來,也都不當回事。

一層燈火通明,惟一隅教一扇屏風擋住,昏暗了少許。屏風後有一人獨坐,看打扮大概是王公貴族,或是官宦後裔,青紅錦袍,紫金束帶,那隻好看的手裡搖著一把扇,坐得很是愜意。

片刻,那人壓低嗓音問身旁的侍從道:“事情辦得如何?”

侍從恭敬地鞠了一躬,道:“已經吩咐好了,就等消息了。”

“好。”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無彆隔著假麵,吃著茶點,把一切收入耳中,想咧嘴笑笑,結果差點被點心渣嗆著。

他本來不想吃這茶點,到街上吃份麵不好麼?

但好歹要裝個樣。

那人也戴了假麵又特意壓著嗓子說話,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至少他知道這件事進度大概是個什麼情況了。

無歸那邊的事情應該也快要辦完了。

禦街車馬轆轆,其中一輛簾子屢次被掀起一角,露出一雙好奇的眼睛張望來張望去,正是柳言歡。

禾肖年抱著胳膊看著少年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淡淡地眨了下眼,眼裡的一溜燈火就融在了那雙秋水寒瞳中。將軍開了口,那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什麼情緒,“還沒看夠?”

不料少年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繁華的街巷,“當然了,怎麼看得夠呢?你們本地人當真不識趣,看慣了這繁華,人也無趣了許多。”說罷甚至更變本加厲,直接大大方方把簾子掀開來向外瞅。

“先彆看了。”禾肖年也不掩飾,徑直伸手把簾子拉好,胳膊從柳言歡表情嚴肅道,“我雖是將你放了出來,不代表你不會再回去。”

“回去?”少年看起來不像撒謊,他確實不知。

“說白了,這一次我放你出來是有時限的,三天,查出我阿爹死亡的真相,才能保你不回去。如果你失敗了,不僅要回去,還要……提前斬首的時間。”他沒說出這期限是自己要的,還自行提前了斬首時間來嚇唬他。

柳言歡原本就蒼白的臉陡然變得像刷牆的粉漿,道:“什麼?三天?怎麼可能?將軍您這是想早早害死我麼?”

怎麼可能這麼快呢?要知道,作為整場局的一環,他們看不澄明,勢必會走些彎路,這彎路一走,三天就不止了,回到正路上還得……再添上幾天日子。

他和禾將軍無仇無怨……話不能這麼說,實際上這仇怨,還當真不少,怕不是因著他,那歹徒才逮著機會害死柳老爺的。

他扶了扶額,怎就這麼輕易跟他出來了呢?

就圖這三日自由,然後直接迎接閻王爺?

這將軍是不是嫌他受的罪太少,想給他點希望再拿走,變著法子折磨他好撫慰自己失去考妣之痛呢?

“我可是以我將軍的信譽保你出來的,有點信心好麼?不想死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禾肖年兩隻手掐進少年瘦削的肩膀,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盯得柳言歡大腦一片空白。

這算反向安慰人麼?

“我……”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在那目光的注視下,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要辜負了將軍的信任。

禾肖年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怎麼了,沒等他回答就放開手,頭扭到一邊,聲音輕了不少,“算了,想不起來就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