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燈火入眼流觴曲 【高糖預警】……(2 / 2)

這汴京四公子之名,說來好聽,實際卻是因著這四位雖是大家出身,卻居著閒散官職,日日不著一事,在外處閒逛,不是飲酒作賦,就是流觴賦詩,頗有紈絝浪蕩之意。

四公子中也就魏萇弘是王黨的,不過為人耿直,倒也在這群閒散子弟裡混住了。

而南家的南藜,旁人看來無非就是個混飯吃的,南家最初的興起據說都是因為他哥南蒼做了副將,南家才逐漸為外人所識,很快風生水起。但這位南藜一直沒什麼建樹,也沒見他哥在皇帝麵前美言幾句,總之南藜再有才,沒混上官兒也還是個無能小兒。

但蘇錦就樂得拽著南藜玩,他好幾年前就跟南藜認識了,那時南蒼還沒成副將呢。所以蘇錦覺得他們倆算是至交了,比他跟那倆憨貨都要好。

也是自那時起,他沒事就跑到南藜家喝酒。

南藜是個溫和性子,也不跟他計較,由著他帶酒來,春季的桃花紅、夏日的荷花釀、秋裡的菊花盞、桂花釀,冬季下大雪的時候還要披著襖子再送些烈一點的酒,湊在院子裡拿碗喝,一杯酒下肚就暖烘烘的。

結果有一年,大約是蘇錦十五歲那年,兩個人都喝個爛醉,趴在小桌旁邊差點凍成兩個冰坨。

南蒼回了家發現兩個醉鬼貓似的,對桌趴著,把一個拽回了屋,另一個高個長腿的跟個小雞崽似的一路拎到了家門口。

第二天蘇錦就紅著臉敲南家的門,結果兩個人都對著臉不說話,兩臉的心照不宣。

原是他們醒了酒,都想起來昨天喝酒喝到儘興時,蘇錦在南藜臉上親了一下。

大冬天的,兩個少年火氣都盛,蒸得兩張臉都紅得像抹了朱砂。

他倆同時開了口。

蘇錦說的是:“南藜,我覺得我可能有點好男色。”

南藜說的是:“要不咱們都當什麼也沒發生?”

兩個人又都許久沒說話。

蘇錦道:“我沒想當什麼也沒發生。”

南藜怔愣半天,道:“哦。”

蘇錦:“……”

南藜一雙眼睛澄明得像一隻小鹿,他想了想,又問:“那怎麼辦?”

蘇錦老老實實地答:“我也不知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不過兩個意見沒統一的少年就這樣神奇地保持著一種相處方式保持了三年:蘇錦接著帶酒往南家跑,有時候再帶些相國寺市上買的九連環什麼的,有時候是自己用小刀刻的小玩意兒,好言好語地哄著,逗得南藜通紅著臉地把蘇錦關到門外麵。

蘇錦遊手好閒慣了,平時嬉皮笑臉的,結果對著南藜,他能做到的也隻剩下一堆的玩笑,每次他忍不住要表達心跡,就會把南藜嚇跑,受驚的小鹿似的。

蘇錦木然地磕了磕手裡的木屑,那塊花梨木已經有了雛形,是一隻小鹿,花梨木的紋理自然地融進小鹿身上的斑點,跑得很歡快。

跑進了他心裡,他卻總也抓不到。

一月前,天氣還未熱起來,夏蟬還未來得及察覺到暑熱,但暮春的殘紅已不剩幾許。一片寂靜處隻聽得草蛩輕鳴,鷓鴣複啼。

城西汴河支流有一條溪流,比山水環繞,其內若世外桃源。說是支流,實際上隻夠得上那些個官宦子弟流觴曲水,隻是環境清幽,常彙集一眾富家青年子弟,儘遊山玩水之樂。

“我們兄弟四人若是不來此,當真就負了這夏日盛景。”魏萇弘笑道。

南藜點頭附和,舉觴向其餘人道:“不如就趁此夏日盛景,就著這石榴釀,以夏初臨為牌,你我填詞幾首?”

“好啊,不知南藜今日可帶了你那琴?南藜若是不撫琴,我們三人怕是一句也作不出啊!”蘇錦笑道。

南藜應聲,果真從背上的包裹裡取出一把琴來,那琴通體烏黑,隻有上麵弦被磨得微微閃光,此琴便喚作霧霽。

南藜將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搭上那琴,指尖微動,便有嫋嫋琴音流瀉而出,和著蟬鳴,和著鳥啼,和著潺潺流水,緩緩展開,一曲夏初臨便在這流翠亭裡蕩漾起來。

那聲音,正應了它那風雅好名字,弦動上一動,連霧都能散開。

宋濛輕笑,道:“果真是好曲!那不如我先來?”

詞唱罷,宋濛拂袖作揖,道:“宋某詞拙,你們見笑了。”

“宋濛哥客氣什麼?你我本就是兄弟,更何況,宋濛哥的詞在京城可是很厲害的。”魏萇弘道。

蘇錦眨眨眼,戲謔道:“哪有萇弘兄的詞傳得廣?”

這句話就等於說魏萇弘的詞儘是淫辭濫調,登不得大雅之堂,才在民間欄杆流傳甚廣。

兩抹紅雲登時就浮上魏萇弘的臉頰,想要辯解什麼,卻發覺蘇錦說的是事實,至於背後之意,若是說出來,反而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似乎沒什麼能辯解出來的,要辯幾番,反倒說明他自己想多了,隻得舉杯,往肚子裡倒酒。

“萇弘兄怎的才一杯酒就催的臉都紅啦?”蘇錦笑道,其餘兩人看著魏萇弘的模樣,也笑。

魏萇弘看著兄弟三人都笑,不僅也哈哈大笑起來。

幾杯酒下肚,詞也作了個差不多,歌聲漸緩,不覺日已夕,一簇赤色穿過竹林斜照於四人離去的背影上。

告辭魏萇弘與宋濛,蘇錦抱著霧霽,與南藜款款步於金梁橋。

華燈初上,蘇錦微微側頭,看著小小的南藜,難得沒有說什麼戲謔之辭,“南藜,你看這盛世繁華,人人提著花燈舞蹈,我們走在其中,仿佛世外人。”

“哥哥,”南藜仰頭去看蘇錦的臉,看燭光照在他深邃的眉眼上,“你我步於其間,不就是在這世間麼?你臉上的燭火,不就是你存在於這世間的明證麼?”

蘇錦歎了口氣,一隻手扶住額頭,他不知道南藜是麵皮薄裝聽不懂,還是真的不懂,他隻希望那燭火能掩住臉上的酡紅,“南藜,你知我何意。”

“哥哥在想什麼,我自是知曉,隻是做官之事不能強求,哥哥有才,皇帝總會知曉的。”

好歹沒有逃跑。

大概是因為跑不過他,沒法及時把自己關進自己的小屋裡。

躲不過就裝傻,這小鹿可真有出息。

蘇錦隻字不提,望見橋下有賣燈郎,便挑了一隻頂好看的燈。

“哥哥,這是給阿玉妹妹買的吧?你倒也真疼她。”南藜嘴角含笑地看著蘇錦提燈。

“其實,其實這燈本是想贈與你的。”蘇錦沒看著南藜,而是瞥向遠處,執拗得很。

“什麼?”南藜道,白皙的皮膚下透出一朵紅,連燈火也遮不住,“哥哥,我已不是小孩子了,送我燈作何?”

蘇錦想掐一把那張小臉,看他會作何反應,但還是忍住了,“不做什麼,隻收著便好。”

我要在你那裡擺滿我喜歡你的憑證,直到有,哪怕一個東西,能代替我走進你的心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