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匕首挺順手的,我留著了。”柳言歡不動聲色地把匕首收到腰間,擦了擦手心裡的汗,“先去找那個學生。”
等他們趕回去,那位學生咬著狼毫末端,看見他們,笑了笑,沒顯出一絲詫異,“行,比我想的要快一些。查到什麼了?”
“那天晚上,她去見你了?”
“哦,是啊。”他涮了涮筆。
“然後呢?你看見了什麼?”
他肩膀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我那天晚上根本沒看見她。”
他將筆懸在筆架上,接著道:“那日來這裡讀書進學,我就問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看花燈,她答應了,我就讓她在國子監西邊的牆邊上等我,你們知道,那裡是巡街的死角,國子監的人不會看到她跑出來,我就讓她在那裡等。日入,我到了那裡,沒看見她,我以為她是在戲弄我。但是第二日,她根本沒來偷聽,她從前日日都來的。”
“你沒覺得她是在躲你?”
他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倒希望如此。我問了管事的人,得到了她失蹤的結果。”
“那你那天晚上,可曾聽見什麼?”
他回憶了一下,搖了搖頭。
“即使是童謠,也沒有聽見過?”
“童謠?”他猶疑了一下,“什麼大姑娘二姑娘的?我原本以為隻是一個小姑娘在唱歌。”
一個戳人眼珠來威脅人的,把那種歌聲稱作小姑娘唱歌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麼人在唱那個童謠,裝神弄鬼,是為了讓鬼怪背鍋?”
禾肖年道:“但是這個人留下的唯一線索隻剩下了這支童謠,如果沒有這個,我們什麼線索也拿不到。這歌謠顯然是女子唱的,可擄走那些女子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應該是男子所為,他既然能做到留不下任何線索,又為何多此一舉?”
“如果他的目的不是為了不留線索,而是正好相反呢?”
柳言歡聞言,蹙眉道:“為了給誰看?你、我,還是蘇玉?”
禾肖年搖頭道:“蘇玉顯然不是從蘇錦那裡得到的消息,我猜測應該是從路上看見了告示,加上她把這件事委托給我們,這些都是不可預測的,一定還有其他人。”
“宋濛?”
“他雖是皇城司的,但我並不信任蘇黨的人,製造這種動亂、消磨人心的事,不像是王黨做出來的。”
柳言歡點點頭,“再說吧,現在才第二個,天色還早,我們再去查一個。”
“好,”禾肖年應聲,“你要去哪裡?”
柳言歡觀察著禾肖年的臉色,道:“溫亭欄。”
然而禾肖年既沒有錯愕,也無愣神,隻是點了點頭,道:“走吧。”
溫亭欄是汴京極富盛名的樂坊,主家是溫氏姐弟,由於兩人是歌女、樂師出身,在京城享有過盛譽,於是連帶著溫亭欄裡的歌者和樂師也倍受尊重,往往能撈到更好的主顧客源。
而溫十三原本不叫溫十三,也不姓溫,這個名字是進了溫亭欄,溫如芸給她改的。
在這之前,據說她還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家境落魄的時候,結了很多仇人債主,隻好從江南逃難,舉家連夜逃離臨安府,等她一瘸一拐地摸到汴梁城的大門時,身邊已是空無一人。
身上的白衣衫已經開遍了血色的花,她半跪著,用親人的血在外城的粉白牆上印下了一個支離破碎的手印。
溫十三露出一個噙淚的笑臉,在南薰門外徘徊許久也不敢進去,她知道那幫人進不了汴梁城,她隻要走進去就安全了,可是她看著門口衣著光鮮的商隊來往,城外巡視的禁軍騎著高頭大馬,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甲胄,她猶豫了。
腳底下早就沒了鞋,就算有鞋也沒什麼用,經過那麼久的逃難,腳底下早就沒一塊好肉了,走一步都磨得生疼。
可她還是拖著血染得暗紅的破爛裙擺沿著城根的楊柳樹,走到了人稀少的萬勝門。
那一帶市子勾欄瓦舍眾多,店門口招徠生意的娘子看見她一個人生得漂亮又落魄困頓的姑娘,就揮著手絹喚她,她嚇得繞了彎子,往無人的巷子裡鑽,沒想路遇了一群混子。
至於她遇到的那波會否跟柳言歡一行遇到的是一撥人已經不可考,但是她逃難久了,總歸是跑得快些,那雙傷了的腳隻是麻木地向前邁。
可她不認路,巷子又紛繁錯亂,沒多久就被圍在了某個路口處。
她腿一軟,跌在了地上,頭狠狠地磕在地上,嘩一下淌了一地血,把那群混子嚇得一哄而散,他們隻想找找樂子,不想背人命官司。
她糊著一臉的血,像一個冥府裡爬出來的鬼魂,筋疲力竭地笑了,笑得很無力。
接著,她又聽見一陣腳步聲漸近,她以為那群人又回來了,縮進了牆角,拿蓬亂的長發遮著臉。
可是來的那個人有一副很好聽的聲音,他道:“姑娘,你還好麼?”
她沒回答,透過頭發的縫隙瞧那個人,她看的不真切,卻能看出那人生得好看,仙人似的。
“迷路了?”
她半天才點了頭。
“我送你出去,這巷子裡暗,人也少,不安全。”他伸出手。
溫十三剛把手伸出去,就看見自己手上的血,她默不作聲,又收了回去。
那人笑了笑,“沒事的,我不怕。”
她腦中嗡嗡的,縈繞著其他的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