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小就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鄰裡街坊小聲議論著她的苦難,其他孩子甚至會朝她扔石子,嘲她醜八怪。
阿娘和阿爹會告訴她,其實她不是生來如此的。
她出生沒多久的一日,阿爹出門賣阿娘晚上織好的布匹,阿娘往常一樣去東邊城郊的山坡上去打水。
家裡沒有人,卻走了水。
不到一歲的她在大火的宅子裡待了將近半個時辰,阿娘打的一桶水如何撲得滅一座著火的小院?阿娘喊著走水了,才有鄰裡聞聲跑出來,端著自家水桶救火。
火被撲滅了,她也隻剩了半邊完好的臉頰。
她很懂事,知道自己隻是變成了這個模樣,沒有死在那場大火中已是萬幸,因此她不會去責怪自己的阿娘,她阿娘當時已經是拚儘全力了。
阿娘會捧著她的小臉,叫她小鳳凰,說她是大火裡涅槃重生的孩子。
可這隻小鳳凰小時候的生活並不好,鄰居家的那些孩子總是偷偷嘲笑她,先丟給她一個輕蔑的眼神,等她看過來時再若無其事地朝地麵上看。
小鳳凰一開始以為是自己以己度人,可久而久之也知道那些人是嫌她形容醜陋,故意捉弄自己。遇到這種情形,她總是歎口氣,沒辦法約束彆人的言行,她索性碰見他們就繞些遠路,不願與他們起什麼衝突。
可這些孩子還是給年幼的她造成了深刻的陰影。
她久而久之便隻是垂著頭走路,對其他人的一切視線視而不見。
她十三歲那年,阿爹用賣布匹攢的錢給她買了一副麵具,鐵皮打的,上麵鋪了層黃銅粉,陽光下一照,金子似的閃。看起來總是有些廉價,對他們的家庭卻是不小的奢靡了。
那麵具恰恰好好遮上了她那半張殘破不堪的臉。
她在銅鏡裡看見了自己,原本朝著鏡子瞥一眼都要躲閃開目光的她第一次大大方方地照鏡子,自己竟也可以是好看的。
她戴著那副金子樣的麵具走到了外麵,第一次抬起了頭,她看見了人們疲憊但幸福的笑容,也看見了高掛的太陽。
小小的鳳凰至此終於在陽光下展開了翅膀,準備學會如何翱翔。
她又看見了那些朝她扔石子的孩子。
她下意識想躲開,可是她想起自己臉上已經戴上了麵具,終於在那裡站定了。
鳳凰決定麵對阻礙她飛行的狂風巨浪。
為首的那個看見她臉上的麵具,又笑了。
她不明白,她已經遮上了她的不堪,為何還是會被嘲笑。
那個孩子道:“醜八怪以為自己戴了個麵具就不是醜八怪了,多可笑啊。可憐她那個娘,天天晚上不知道給哪家男人暖床才掙了那麼些錢給你打那麼一個麵具?可惜啊,她不知道,那醜陋,已經刻在你骨子裡了。”
那是我阿爹賣布匹賺來的錢!
她顫抖的手緊緊握拳,閉上的眼睛裡也是那個孩子猙獰的笑臉。
她不懂,為何有人總是那麼恨她,要用這樣惡劣的方式對待她?
她上去扇了那個孩子一巴掌。
那孩子道:“嗬,我就說,她早就醜惡到骨子裡了。我們走!”
那些孩子一哄而散,她卻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手。
那雙手顫抖著,以為自己真的醜到了骨子裡。
“姑娘大晚上怎麼待在這裡?”
她有些搖擺不定。竟然已經站到了晚上嗎?
“你是誰?”她看不真切,這裡隔絕了汴河的燈火,她另一隻眼睛又是半盲。
“我是新來的教書先生,是東水巷那所私塾的,可是我好像……好像迷路了。”那個聲音很友善。
她聽過隔壁朗朗書聲,也心下向往,可是他們家付不起教書費。
“我可以去聽課麼?”她問著,卻在下一瞬反悔,“算了,我們家付不起錢的。”
那人道:“可以,你可以隨時來聽,左右都要講,聽眾多一個少一個都一樣。不過……我要怎麼走才能到東水巷?”
“啊,對,抱歉,我可以帶您去。”她有些慌亂,幾乎沒跟外人說過話的她突然這樣跟人說上了那麼多話,幾乎要語無倫次了。
“真的很感謝姑娘。”那人抱手作了個揖。
“無妨,我家就在東水巷裡。”她也隻認得那條巷子和前麵的這一小方天地,她以前不敢出去,現在也隻剩下了這裡。
“原來這麼近,我繞了好幾圈也沒找到。”那人站在巷口道。
她在一旁就著光,看清了他清秀的麵龐,也就二十歲剛及冠。
還挺好看的。
她沒來由地紅了臉。
“是不好找,巷子不大。”她給了個台階。
“嗯,麻煩姑娘了,小生就……”那人突然伸了手。
她下意識退了半步,護住了臉上的麵具,可那隻手隻在她頭頂停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