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已經備好了。”
“好,你先回去吧。”禾肖年對馬倌兒點點頭,翻身上了馬。
出城向南沒多久就到了謝府。
禾肖年沒走正門,而是繞到了屋後,飛身上了樹,將門口的一隻燈籠掛在了樹梢上。
等他落地,眼前已經多了一位女子。
正是謝瀾。
“將軍,您找我。”
“禁軍我這幾天沒顧得上,如何了?”
“南蒼管的那邊一直很好,沒人鬨出什麼動靜,我這邊已經有人忍不住蠢蠢欲動了。”
“現在還好,都在等。”禾肖年點點頭,“你知道如何服眾,不用我教,隻是有時候,得學會舍車保帥。”
“將軍,我狠得下心。”謝瀾握緊了劍柄。
“你比之南蒼,太過意氣用事。”
謝瀾低了低頭,“將軍教訓的是。”
“我過幾日得了空會去的,該鎮鎮他們了。隻是不知道,還能管幾日。”
“將軍。”謝瀾睜大了眼。
禾肖年抬起了手,“不是走不走的問題,是何時走的問題。我遲早會走的,越早越不被動。這位置得有個人坐。”
“將軍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能輔佐南蒼,他太要強,在這種事上沒你懂事理,我不希望你們爭個頭破血流。”
謝瀾道:“將軍多慮了,我本身也是要讓給他的,我不喜歡那個位置。”
禾肖年道了聲辛苦,又翻身上馬,逆著汴梁的燈光消失在城南的夜色中。
“這是什麼?”柳言歡坐在小桌旁,看著無彆端上來的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無彆道:“萵筍炒肉。”
柳言歡勉強笑了笑,“那你說說,哪是萵筍,哪是肉?”
“這你就彆管了,反正是將軍說他信任我。做菜也是他交代的。”無彆理不直氣也壯。
“不過,這個紅燒肉看著做得不錯。”
無彆聽不得誇,聽見就自個兒傻樂,“你嘗嘗,肯定比看著好。”
柳言歡挑著眼睛,“有鬼?”
“哪有!你誇得我有點得意忘形。”無彆接著傻樂。
這哪兒是得意忘形?分明連形都沒了。
柳言歡夾了一箸,臉都青了,“你把哪家鹽商打死了?”
無彆也不傻樂了,也夾了一塊,接著就去院裡漱口了。
禾肖年看見無彆就知曉發生什麼了,嘲道:“大廚上院裡乾什麼來了?”
“大人,可是你說的信任我。”無彆委屈死了,“我肩負大任地做了兩道菜呢。”
柳言歡抱著胳膊靠在門口,月色傾瀉而下,將他的睫毛染了層霜。
“無彆,你這廚藝跟誰學的?”
禾肖年彆過眼睛。
無彆頗為自豪,“將軍親自教的。”
禾肖年:“……你丟不丟人?好意思說我教的。”
柳言歡看了看禾肖年,托著下巴就笑起來,笑得眉眼彎彎的。
笑得勾動了禾肖年心底的一根弦,惹得他也止不住笑。
禾肖年彎起了眼睛,整張臉上那些鋒利的線條都柔軟下來。
無彆心道:瘋了,都瘋了。
就是有點心疼自己做的菜。
無彆問道:“那你們還吃不吃了?”
禾肖年和柳言歡異口同聲道:“不吃。”
無彆正要把菜倒了,突然想起什麼,“哎,我記得你們昨天晚上從虹橋回來,將軍不是說不查了嗎?怎麼今天又查起來了?我一大早被你們叫著就跑了,糊裡糊塗的沒反應過來。”
這反應了可夠久的。
柳言歡知道禾肖年不希望他接著查下去。
這件事既然跟朝廷的人掛上了鉤,又明確知道他們這邊在查這件事,三番五次威脅他們。再查下去,有了差池,不隻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還會影響到禾肖年在朝廷那邊的安排。
現在沒被蘇王二黨抓到什麼把柄,把柄多了就不一定了。
可是柳言歡沒有其他選擇,他來汴梁有自己的安排,就要給自己鋪路。
為了把路鋪好,他不惜繞遠一點。
這件事若是禾肖年不跟著,倒也是件好事,不會把火引到他身上去,至少他做起來也沒什麼負擔。
柳言歡和衣睡下,在第一場噩夢把他叫醒的時候就起了床。
一方麵是他此時已是睡意全無,一方麵是要忙著在其他人,尤其是禾肖年醒來之前溜出去。
不到二更。
他拉開門,卻見門口坐著一個人。
他臉上波瀾不驚,心裡差點嚇了個半死。
柳言歡自認為見過不少稀奇事,大將軍喜歡睡到人家屋門口還是頭一次聽說。
他蹲坐在門檻上,看著晚照的光在禾肖年鼻梁上流淌到鼻子尖上,臉上脫不去的稚氣,胳膊裡抱著的刀卻流著冷冷華光。
真有意思,比他還小上幾個月的少年,差不多十年前就開始統帥三軍了,他還在闖蕩江湖,四處流浪呢。
柳言歡坐靠在門檻的另一邊,看著這位將軍的睡顏,突然有些忍不下心來離開了。
他想起夢裡追著馬車狂奔的男孩。
那一聲聲泣血的哭喊在他心上密密匝匝紮過一片。
“還好你沒有這麼做。”柳言歡輕聲道,“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勾起唇角,月光從眼角滑到了下頜,封印了他的視線。
他閉上眼,聽見了草蛩與子歸的和鳴。
聽見了相國寺三更的鐘聲的回蕩……
他從清淺的睡意中轉醒過來,彎了一雙桃花眼,俯過身去。
他凝視著他,最終隻是附在他耳畔,輕聲道:“還保護我安全呢,人都要跑了,你想護著什麼?”
如果他知道叫醒禾肖年的後果是什麼,或許就不會這麼做了。
下一瞬,他就被按在了地上。
最近怎麼總發生這種讓人頭疼的事呢?
比如,把他的頭磕到牆上,又或者是現在,磕在了地上。
他對自己腦袋的未來安危感到擔憂。
雖然在這種有匹狼扼著自己喉嚨的時候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狼發現自己按錯了人,懷著一種打死不認錯的態度,決定先挑一遍受害者的錯:“你沒走?”
柳言歡腸子要悔青,“……本來應該走的。”
“那你怎麼沒走?”
柳言歡:“……”我要是知道還會出現如今這個情況?
狼還在試圖套話:“可我想知道。”
“我也想知道。”柳言歡道,把胳膊從他膝蓋底下抽出來,“……你覺得這樣說話舒服?”
禾肖年這才起身,把他也拉了起來。
“今天還查麼?”柳言歡拍著身上的浮塵,在晨光裡散成金屑,朦朧中成了生落塵坱的仙人。
禾肖年看著他,沒說話。
“你若是信任我,就該把你下一步的安排告訴我,我知道了就絕不給你落下把柄。”
禾肖年神情變得很奇怪,“你覺得我不讓你查,是怕你給我落下把柄?”
柳言歡怔愣一瞬,“不是麼?”
禾肖年沒回答,隻道:“明天我叫上無彆,我們三個去。”
此時他們處在相同的位置,多了一個無彆,少了一縷晨陽。
禾肖年沒說話。
柳言歡也沒說話。
有的話,無需說出口。
有些事,有他們兩人知道,還有晨時的日升聊作見證。
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