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歡瞪了他一眼,“好吧,他是我人生中第一縷光明,我當時整個人困厄混沌,但是他出現了,所以我漸漸喜歡上他了。
“但是在山上我一直沒敢告訴他我的心意。直到下了山,我問他要不要跟著我一起去闖蕩江湖,他說他要先回家看看他爹娘,我就同意了。
“他家在應天府附近的村莊裡。那天我們到了他家,他詢問他爹的意見時產生了分歧——他爹沒同意……”
講到這裡,柳言歡嗬出一口氣,餘光窺到禾肖年在盯著他。
“你若是不想講可以不講,我不怎麼想聽了。”禾肖年彆開眼去。
“沒事,我能講完。”柳言歡道,“接著我就決定先告訴他我的心意,我告訴他,若是他也喜歡我,我們可以一起溜走,去哪裡都行;若是不喜歡,我就一個人離開。”
“然後他拒絕你了?”
柳言歡點點頭。
“那應該是你恨他,而不是他恨你,為什麼他會選擇拿你做替罪羊?”
柳言歡背對著他,聲音在顫抖,“你彆問了。”
禾肖年沒再問下去,但柳言歡卻回答了,語調冷淡,“因為我是個混蛋,我乾了一堆混賬事。
“你滿意了?”
柳言歡站起身,回頭時眼裡幾乎要結出一層寒冰,“明日一早去城東,你好好休息。”
禾肖年閉上眼,手中杯子裡的水跳動著,接著耳邊“砰”的一聲,那個人他砸上了門。
他罵了一句,把手裡的茶杯甩到了地上。
杯子在毯子上轉了幾個圈,完好無損地歪在了那裡。
“……”
廢物,連個杯子都摔不壞!
廢物一拽被角,把自己埋在了被子裡。
柳言歡砸完門就看見無彆從大院裡溜過來。
“哎?正好,廚房裡唐姨熬了些米粥,養胃的,我拿著孝敬孝敬裡麵那位祖宗,省得天天對我冷嘲熱諷的。你也去廚房討一碗?”無彆端著一個托盤,盛了一碗金燦燦的小米粥,還冒熱氣呢。
無彆還是那副說話不經腦子的樣子,說得跟他是要飯的似的。
“……”柳言歡才想起禾肖年好像一天沒吃飯。
這人醒來就挑刺找事,非要聽故事,聽完自己還憋屈得不行。
他就乾脆讓他好好休息,全然忘記這人連飯還沒吃。
不過,合該他沒飯吃。
“公子怎麼了?生悶氣?”
柳言歡甕聲甕氣答了句:“可能吧。”
禾肖年有沒有生氣他不知道,反正他是挺氣的。
他自己講個故事講得口乾舌燥的,這位聽故事的還有臉生氣呢!
“那你把這碗粥端進去吧。”無彆把手裡的托盤塞到柳言歡手裡。
“你自己怎麼不送?”
無彆頭搖成撥浪鼓,“他生悶氣的時候不把我踢出來就不錯了,我可不試。”
可拉倒吧。你家公子生著我的氣,讓我端?這不是請我進去挨踢嗎?
柳言歡不乾,但是已經晚了。
在某些必要的時候,無彆可以跑得比兔子還快。
柳言歡把自己剛砸上的門推開的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找罪受。
榻上那團道:“你把東西放那裡就走吧。”
柳言歡硬著頭皮道:“那你記得喝,喝多了酒傷胃。”
“怎麼是你啊?不是走了麼?”那一團正堵著氣。
“你那無彆跑得快。”
“要是無彆來,你就不來了是嗎?”
那還用說?無彆要是來,他再進來,不要麵子了嗎?
柳言歡真想給這個被子團來上一腳,哪來這麼大個廢話簍子?
“我走了。”得,他自己還在這兒多此一舉,拍門走就得了,還擱這通報一聲。
“能先彆走麼?”
“睡前故事沒聽夠,還想再聽一個?”
“那你還是走吧。”
“……”
柳言歡聽著禾肖年躲著生悶氣,覺得他幼稚可笑。
禾肖年幼稚到了骨子裡,卻要傾儘朝野地扮作一個統領得了大軍的統帥,隻敢在他麵前褪出一身軟肋。
而他不一樣,他是血海裡爬出的屍體,早就該死在那無數冬天,卻回到東京,貪求他一人的長夏。
他們倆是矛盾的。
禾肖年是戰場上打磨出的刀,他沒什麼深仇大恨,隻滿載一腔家國情懷,他隻要活著就足以。
柳言歡是江湖裡浸過血的刃,他不隻尋求活著,不然他可以待在世間任何一個角落,絕不會選擇回到這裡。
他殺遍了大宋四海,他劍下的鮮血可以彙出一道長河,卻獨獨將他排除在外。
他跟銅牆鐵壁硬碰硬也未曾怕過,偏偏一身的軟肋讓他無法下手。
明明說好隻是利用一下的。
禾肖年靜靜地聽著外麵的聲響,卻隻飄進來一句:“粥要涼了。”
外加一聲掩門的聲音。
又空了。
他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