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這裡?”他再將手指拂過牆邊石縫,立時出現薄薄一層灰。再直指來時的那條通道,道,“那條路上苔蘚很多,根本避不了,是以不少地方出現了鞋履擦過的痕跡。”
“是挺奇怪,那就表明有人不久前來過,還未被新生的苔蘚覆蓋掉,沒猜錯的話,至少四個,四個石凳都沒落灰,都有人坐過。”
禾肖年點點頭,不再言語,俯身細看那張石桌。
柳言歡想瞧瞧周遭環境,在石室裡走動一下,誰料他剛把手指扶到牆壁上,那麵牆登時翻了個身,將他隔到了另一片漆黑中,他伸手去觸碰方才那道暗門,可是紋絲不動,仿佛那就是一道普通的牆而已。石壁明明是粗糙的質感,不勝雕琢,不像是能把一扇暗門掩藏成如此地步的樣子,然而他適才竟一點也沒察覺。
他去叫禾肖年的名字,沒有回響。
他就再叫一遍,又一遍。
他發現自己不見了嗎?
他來找他了嗎?
阿年,你在那邊嗎?
你說句話。
我好怕。
血液一下子竄動上來,將他帶回黑暗。他曾以為自己早已諳熟了黑暗,可曾經在角落裡奚落他的黑暗如今卻將他吞噬在這裡掙紮不得。
“求求你,救救我阿姐和阿娘。求求你。”他哀求道。
可那個人,那個他喚作阿爹的人,隻是冷冷地看著,看著他阿姐阿娘一點點變涼,也沒去救他們,一點行動也沒有。
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怎能放下他們不管?
他怎麼配?他怎麼配做一個丈夫?怎麼配做一個父親?
那個他喚作阿爹的人揪住他的衣領,罵聲已經聽不清了,耳朵裡嗡嗡作響,雙目通紅。
他真的好恨。
怎能如此殘忍?
他不信。
他從小聽的那些個仁義禮智信,什麼忠孝,都是騙他的麼?
那些書中的道理,在人命麵前,竟可以如此廉價,如此一文不值!
他心中的信仰,城牆轟然倒塌,將他自己殺了個片甲不留,砸了個粉身碎骨,埋了個黃土一抔。
他哈哈大笑,自暴自棄,將他不允許他做的事情全部做一遍。
他看見他懊悔的樣子,感到一種病態的亢奮,卻不知厭足,恨不得再做一遍,聽他罵自己不得,隻能暗自後悔,恨自己教子無方,悔自己殺妻殺女。
殺妻殺女,哈,當真是好極了。
曾經的朝廷重臣,今日的劊子手。
做不成朝野權臣,就成了這般。
好極,妙極!
他悲慟欲絕地笑了,臉上的笑容是用瘋魔都無法描述的猙獰可怖,任誰也想不到,這是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臉上的自然流露。黑暗降臨,降臨在他的身上,他的心上,黑得如同深淵巨獸,巨爪將他控住,將他的哭嚎和怒喊一並淹沒,片甲不留。
光在哪裡?他哀求。
他以為光來了,便不會走了。
他竟錯了麼?
阿年?阿年?你去了哪裡?
我好怕。
怕的難受。
救救我。
彆讓我呆在這裡。
求求你。
救救我……
“你莫要再叫了。”一個聲音道。
“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還不承認嗎?打死也不認嗎?”
他猛地戰栗起來,這個聲音,逐漸與記憶重合。
“不可能!你……你已經死了!”
“沒有啊,言歡,你看看我,我好好的活在你心裡呢!”那聲音帶著些驕傲的笑,笑得柳言歡頭皮發麻。
“那你活得真可悲。”
“啊,屬實是可悲了些呢,竟活在你心裡,不走了呢!”
“你閉嘴。”
“我在你的腦海中說話,又怎能閉嘴?我,就是你啊,言歡!你說,我怎麼閉嘴?我勸你,想讓我閉嘴,還是讓你自己閉上嘴吧!你就和我一樣,一樣可悲。”
“我不是你,早就不是了,你可以滾了,我不需要你。”
“喲喲喲,小言歡長大了,不需要我了,可我走了,誰來控製你心裡的狂呢?”
“發狂的不是我,是你。隻要你走,我就一點事沒有,所以,您趕緊滾,我謝謝您。”他不管把手向哪一指,做出送客的狀態。
周匝登時靜了下來,靜得嚇人,靜得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那個聲音竟被他震得愣住了麼?他四下裡張望,依舊是無邊黑暗,什麼也看不著,他在試圖找尋什麼呢?
“你等著,總有一日,你會求著我回來。”
那東西走之前,貼著他耳際輕聲道。
牆板轉瞬間動了,將他彈回了剛才的石室,一片溫暖頓時環住了他,將他整個包裹住。火折子的光刺痛了他的眼,好像他原本就是暗夜的孩子,受不住這麼刺眼的光芒。
結束了?
“我又接住你了,不說聲謝謝嗎?”禾肖年道,神色如常。
他驚魂未定道了句謝。
“你剛才到哪裡去了?”禾肖年放開他。
“那麵牆,是活的。”
禾肖年走過去,手放在牆麵上,什麼也沒發生,他垂下眼。
“奇怪。”
“我們還是不要久留了,挺危險的,我差點就又把你丟了。”禾肖年過了一會道。
柳言歡又警惕起來,什麼時候都不忘試探他,“……好。那你什麼也沒發現?”
“沒有,光顧著找你了。”
怎麼還挺委屈?
柳言歡發現禾肖年臉色似乎有些陰沉,就沒敢接著問下去。
見柳言歡不再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禾肖年心底藏著的些許不自在陡然放大了幾倍,想說些什麼,可最終吐出的字句依舊是遮著那些說不出的,“走吧,從剛才進來的地方我能托你出去,天色晚了,我請你吃酒。”
“又去酒館?”
“嗯。”禾肖年尋思半天,又補了一句,“皇帝老兒現在在這種事上還管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