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楓帶著柳言歡回了應天府的老家。

他大小生長在那片土地上，他爹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沒讀過書，也沒走出去過，沒什麼見識。他爹在外油腔滑調，在家就用自己那套理論教育自己的兒女。

蘇慕楓從小就被教導：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他被教著去攀附權貴，被指望著哪位貴人將他一舉送去京城做官，給家人帶來世代的榮華富貴。

鎮上哪個習了一身武回鄉，就被縣衙的人撈去做官。

蘇慕楓就被他爹送去了崇盧山。

以他的能力，他隨時可以離開那裡，但是他爹的教育還是在他身上造成了影響。

他潛意識裡都是他爹教導他的，若是他不能從此出人頭地，他們家，尤其是他那些姐姐，都不會有個好出路、好歸屬。

所以，他一直推托著，帶著不知情的柳言歡等了整整四年。

其實，他對他爹一直是厭惡的，卻迫於他的威壓。

那種恐懼在崇盧山的四年也一直縈繞著沒有消散。

於是，蘇慕楓知道自己可以逃，卻選擇了回家。

“你在害怕。”柳言歡道。

蘇慕楓搖搖頭，“我是太久沒回家了，有些激動。”

他握緊了柳言歡伸過來的手，感受著溫度絲絲縷縷渡到周身經脈。

“爹，”蘇慕楓站在門口，沒敢進去，“我回來了。”

屋裡傳來渾渾噩噩一個聲音，“學會了？”

“學會了。”

“升官了？”

蘇慕楓啞了聲，“還沒。”

一個酒缸摔到了門口，瓦片四濺，發出刺耳的聲響。

“老子不是告訴過你，沒當上官，就彆回這家嗎？”

蘇慕楓突然不敢說自己想要去遊曆四方了。

但柳言歡始終沒鬆過手，他拽著自己的手，那溫度可以帶自己去往四方。

他對蘇慕楓道：“我們走吧。”

“去哪裡？”蘇慕楓不知道該到哪裡去。他有家卻不能回，如今落到如此境地，偏是柳言歡也幫不了他的。

“帶我轉一轉應天府，我還沒到過這裡呢。”

蘇慕楓看著他，怔愣中，心跳陡然落下一瞬。

在應天府將夜的流光中，他聽見了自己的心。

“慕楓，應天府的人還挺多的啊。”

蘇慕楓笑著，牽起了柳言歡，“是啊，你要不要留在這裡？”

“嗯？”柳言歡隔著流光看他，“不是要遊曆四方的嗎？”

蘇慕楓什麼也說不出。

“你為何沒跟你爹說這件事？”柳言歡道，“你若不願去，我自己一個人也沒關係。”

“我沒說我不願去。”蘇慕楓垂下眼。

他那身樂觀豁達的偽裝終究還是露了破綻。

柳言歡不信他這套，轉身便走。

“言歡，我知道斷袖是何意了。”

柳言歡：“？？？”

“言歡，你那日試探我，就是為了確定我是不是喜歡你，對嗎？”

柳言歡更懵了，“不是，我就是……”

“你無需害羞，我想過了，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所以……”

柳言歡了然，收了那副茫然的神情，冷聲道：“慕楓，我想你誤會了，我從沒說過我喜歡你，也從未說過我是斷袖。我那日真的就隻是隨口一問。”

蘇慕楓試探過多次，滿心以為柳言歡表現出的溫軟都沾染了喜歡他的表象。

突如其來的淡漠在那層幻象上刺了個洞，彩色背後是一片荒蕪的灰白。

“慕楓，”柳言歡微微笑著，眼神裡透不出溫度，“你還是不太了解我。”

“是，我錯得離譜。”蘇慕楓咬緊了牙。

“你放任我去了解你，你卻根本沒看透我。”柳言歡道，“你在一開始就盯上了我，是猜到我是大家子弟，希望圖個官做。你不久之後就猜到我家族破落至此，可畢竟承諾許下了，不好反悔，你隻好完成了你爹教給你的事，才拖到此時下山，回家交工。可惜，你爹出爾反爾，讓你成了官之後再歸家請功。”

“可我喜歡你是真的。”

柳言歡歎道：“我知道你沒騙我。你混成這副樣子也挺慘的，不如逃了去，跟我一道浪跡四方。”

“可是我的姐姐們還有……”

柳言歡笑了，“你做官還要管你姐姐？官權，無非是鏡中月，水中花，虛無之物，為之何求？做了官，就等於捧著自己的頭遞到皇帝手裡，你的命就由不得你了。若是小錯還可以，就斬你一人頭顱，大錯可就是誅九族了。還管你姐姐？你莫不是要害死她們？”

“我沒有想過害死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