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腕伸給禾肖年,少年像隻受傷的小獸,緊緊抓著那隻纖白的腕子,不再鬆開。
誰曾想,夢魘無時無刻不折磨著禾肖年,一年又一年,阿爹送離他的場景早已刻在腦海中無法分離了。柳言歡看著脆弱的他,仿佛看到了他兒時隨父在戰場拚殺的模樣。
禾肖年的夢裡,卻隻有父親趕他走的樣子。
老將軍對身旁猶豫不決的將士喝道:“你知道規矩,把吾兒帶走。”
又對禾肖年道:“聽話。”
“阿爹,彆趕我走,我能殺敵。我給阿爹報仇!”禾肖年扭著身子,試圖掙脫抓著他的將士。
求你了,阿爹,彆趕我走,彆趕我走。
禾肖年清醒過來,看見了身旁伏著身子早已睡著的柳言歡,才意識到昨晚的失態。
打小見慣了屍體遍野,血色蔓延的場景,人道他冷血,無情,可是誰也沒見到他看著自己阿爹被送到自己麵前,千瘡百孔,身上沒一塊好肉時的模樣。痛哭失聲,近乎瘋狂,將一生的情緒幾近宣泄於此,從那時起,他就認定這是他一生永遠都無法掙脫的牢籠,容他自己一個人去體會,從不在他人麵前表現出來。
可是,柳言歡,怎能算作他人?
便是如此,他也不願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樣子。
他直起身,將熟睡的柳言歡抱進被子裡。在府上養了那麼些日子,柳言歡還是一副皮包骨頭,沒二兩肉的樣子,又不蓋被子,生了病怎麼辦?蘇慕楓說他身體硬朗,他才不信。
日初出時,柳言歡醒轉過來,見禾肖年看著他笑得像個求著人誇獎的大狗,又看見自己身上的被子,心裡已猜出個大概。他輕聲下了榻,去叫侍人備些粥。
不多時,禾肖年想起他還要去趟意書台,就坐起身。看見柳言歡端著碗熱氣騰騰的粥進來了,怪可愛的,忍不住笑道:“言歡還挺會伺候人呢!”
柳言歡聞言笑了,回敬道:“可不是嗎?照顧三歲小孩有什麼難的?”
禾肖年打著馬虎眼,“我讀書少,說不過你。”
“彆耍賴,拿讀書少找借口,嘴笨就是嘴笨。”
“言歡要喂我喝粥,我甚是感動,感動得連句體己話也說不出了。”
柳言歡眯起眼,作勢把熱粥擱到了桌上,“禾大將軍感動,我可受不起,你還是起來自己喝吧。”
禾肖年正要說什麼,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將軍!”無彆急匆匆跑進屋裡。
柳言歡攔住他,問道:“彆急,有何事等將軍喝完粥再說。”
禾肖年下了床,走到桌邊坐下,道:“無妨,我喝著粥也能說。無彆,你說吧。”
無彆抱拳拱手,道:“宮裡來信了,聖上傳你進宮。”
禾肖年兩道眉糾到一起,“有說何事嗎?”
“不曾。”
“那便去吧。”禾肖年喝完最後一口粥,長歎一聲,轉向柳言歡,“隻是意書台那邊……”
柳言歡道:“我一個人去不會有事的,你放心進宮麵聖。”
禾肖年頓了頓,道:“好。”
聽罷,柳言歡端了那隻空碗送回廚房。
禾肖年又叫住他,“哎,等等。”
“怎麼了?”柳言歡回過頭。
“你昨天晚上不信任溫如芸,是有證據的吧?你雖然對人不輕信,但是也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避一個人的耳目。”
“將軍,我知道她跟你有些交情,所以有的事我不能明說。但我有避開她的理由,也有勸你當心的必要。”
“懂了,你去吧。”
深夜,蘇府。
“你那日說,我們還有機會,是何意?”蘇玉問道。
“字麵意思。”
蘇玉:“……”
“就是,米行不會走,我們再從米行那裡從頭捋過去。”
蘇玉以為有什麼高深的東西,沒想到解釋就這樣,“就這麼簡單?”
“你以為呢?”
“所以那個逃走的人,現在我們知道什麼?左眼有道疤,刀法快,還有什麼?”
楊可卿俯首道:“對,他那日混淆視聽,用的匕首,但是劃痕不會說謊,他應該更擅長使刀,刀法極快,整個汴京,有這樣刀法的一個人不會超過五個。雖然左眼的疤痕會作假,但是刀法不會。”
“有哪五個人?”
“禾將軍,南副將,宋濛,太子,還有四王爺。”
蘇玉聞言搖頭道:“就他們幾個?不會的,不會是這幾個人。會不會是汴梁城外來的人?”
楊可卿托著下巴,“難說,汴梁是京城,來往那麼多外地人,很難查。”
“但是刀法好的人也不會多。”
楊可卿思忖片刻,“這倒也是,隻是不知從哪查起。”
“這我可以幫上忙。辦理進京文書的錢先生跟我阿爹挺熟,我們從那裡查些資料,或者問問那裡辦事的小廝,興許會有線索。”
“好。”楊可卿沒反駁。
“隻是,米行那邊現今還是個穩妥的線索,我們明日再去一趟,這次要小心,他們恐怕要有所防備了。”
“你放心查你的,其他安全問題交予我就好。”楊可卿垂眸看了眼蘇玉,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蘇玉眨眨眼,心道這楊小姐什麼時候那麼有自知了?做侍衛做的還挺儘職儘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