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肖年苦笑,“不能忍,怎麼活到如今?我們生乎人之下,便是要忍的。好歹沒收了我禁軍的管轄權。”
“啊,忘了,將軍,我還有事。我要去禁軍調人馬去城西意書台,那裡聽說走了水。”
“走水?”禾肖年喊道,兩道眉毛已經糾到一起,眸子急劇收縮著。
南蒼懵了,他還沒見過將軍這個樣子,立馬回道:“對,我要趕緊走了。”
禾肖年沒聽清南蒼後麵說了什麼,因為他已經跑了起來,耳畔風聲颯颯,街上人流濟濟,他死命地推開周匝的人群,不顧周圍的非議,心裡隻剩下一個名字。
言歡,你還在意書台麼?
你彆嚇我,你給我撐住了,等著我過去。
那封信不要就不要了,拿不到也沒關係,你得給我活著出來。
言歡,我說好要等你了,等你把思緒捋好,多久都沒關係。
可,你也要等等我啊!
“李大人!”南蒼跑著進了校場,朝著帶著一眾禁軍的中年男子叫道。
李青藍個子高大,身材魁梧,寬肩窄腰,膚色比南蒼還要黑一截,是個做將帥的好料子。隻是生不逢時,生乎寒門,沒什麼人提拔,走到如今已是不易,可是身份如今已比得了禾將軍協助的南蒼矮了一截,被南蒼“李大人”這麼一喊,說折煞他也的確不為過。
李青藍脾氣也差,聽見這一叫臉色登時就發了烏青。
“南某隻懂打仗,對交涉這東西不甚了解,話語如有不當之處,還請諒解。隻是城西意書台走水之事非是小事,大人耽誤不得,還請抽調些人馬前去營救。”
南蒼這話隻是走走形式,這個中道理他還是明白些的,意書台如今成了皇帝的地界,這事定不是一般人所為,該查的,還是要查,隻是這事,不能輪到自己手裡,大家都該避嫌的避嫌,是以得請個人幫他做了,這個人就是李青藍。
他揪準李青藍這人喜歡邀功,倒也有本事建功,便給足了機會。
李青藍哪裡知道南蒼打的何主意,便道:“南副將軍,這事不用您操心,我一個人便能帶人過去。”
“這怎麼行?”南蒼推卻一下,“這本是我的職責,怎能說不管就不管?”
“無事,出了什麼問題都是屬下的錯,不勞您費心。”
你是想說,有了什麼功勞都算在你頭上吧?
算著這番推說也差不多了,“那就有勞李大人了。”
南蒼目送著李青藍火急火燎帶禁軍離開,心裡竊喜,終於跟我沒關係了。
這件事他本就不該管的,加上那些供給官員的情報一旦燒毀,這件事就大了。怪罪誰?怪的還得是帶頭的那個辦事不利的禁軍。
意書台本就是木製建築,少用土石,燒起來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禁軍根本來不及救出那些情報,損失是必不可少的事,甭管損失多少,該降的罪都是要降的。
這件事根本就是哪個心懷鬼胎的一手打造的一件又能給人降職、又能毀去一些重要情報的事,或許這個人還跟意書台的人有些不小的過節。
就是可惜李青藍了,作戰的一把好手,就這麼交代在這兒了。
南蒼立在殿前,風颯颯,鼓動著披帛唰啦啦作響,他看了一眼大殿,轉身離去。
禾肖年衝進火場中,原先的花梨木書架成了衝天的火焰祭台,一簇天然的火把,上麵劈裡啪啦向下掉著燃著的木板。禾肖年被黑煙嗆得直咳,隻看見幾個驚呼著無頭蒼蠅般逃竄的書童,言歡去哪了?
他拽住一個倉皇逃竄的書童,厲聲詢問,但那書童驚恐地搖著頭跑開了。
幾番詢問無果,禾肖年漫無目的地在火中尋找,周遭卻隻有火,火,還是火。
不知道臉上有沒有淚水,哪怕剛流出來,也被火蒸了個乾淨,眼睛熏得睜不開,隻能摸索。
他以為戰火才是最可怕的,但是現在,他更怕這火,把他的希望燒掉,連渣都不剩。
“言歡!”他幾乎每叫一聲就有更多咳嗽等著他,他覺得自己要在這熱浪滾滾中被抽乾了。
但是他不能停下腳步。
柳言歡在這裡待得要比他久得多。
他該有多疼?
他摸索著前進,踢到地上一個人,一個成年男子。他蹲下身查看,那人已經是半個死人了,吊著半口氣,苟延殘喘著。
混沌中看見來人,咧開龜裂的唇,撕扯著僅剩的一點半星生命,道:“禾將軍,你來晚了。”
“什麼?”禾肖年下意識覺得他說的是柳言歡,感覺心像被撕碎了般難受。
“那封信,要隨我離開了。我死了,你們,大宋,亦不能幸存。”他嘶嘶道,“你們要和我一樣,成為這狗皇帝的刀下亡魂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那封信,根本不存在,是不是?你才是那封信?我阿爹當年,根本沒寫下隻言片語,他全都口頭告訴你的?是不是?我問你話呢!”
“還關心咳咳……這個呀?咳咳……你不去看看……咳咳……看看你的小朋友……咳咳……興許……興許還能見上……見上最後一麵……”意書郎陳乾初此刻連咳嗽的氣力也褪去了,隻剩下一片斷斷續續的氣。
“他在哪兒?你告訴我!言歡在哪兒?”禾肖年搖著陳乾初的衣襟,連心裡的最後一絲城牆也土崩瓦解。
可是,陳乾初再也說不出話了。
“求求你……言歡,你回應我一聲,你說句話,求求你!讓我知道你在哪,讓我知道你還活著,求求你!”禾肖年在地上爬著,在滿地橫躺的木梁中搜尋著。
“以後我不放你一個人來了,我們一起,好不好?”
他的搜尋成了一場賭資巨大的賭博,失敗,失去的就是全部。
他在前幾日就該把他占下的。
或許這樣,有條繩子束縛著他,他就不會輕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