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搜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沿著衣角,他看見破布娃娃般躺在一堆碎陶片中的柳言歡,全身落著煙灰,一隻褲腳還燒著,胳膊上的廣袖已經殘破不堪了。
柳言歡失去意識前,看見了屋裡用於防火的水缸,這種水缸預防一般的火綽綽有餘,常年盛滿水。如今這故意起的火著火點全在易燃的木架上,一個水缸防不住大火,救一個人卻是足夠了。柳言歡沒力氣砸缸,木梁卻有,他看準時機,借勢一推,木梁便把缸砸碎了,柳言歡癱倒在水裡,這才昏睡過去。
“言歡,”禾肖年探到柳言歡的呼吸,道,“救援到了,你還要睡多久?”
“我……劃傷了,失血有點多,你不幫我包紮,怎麼還那麼多話?那些認識你的都說你話少,我怎麼看不出來?”柳言歡睜開一隻眼瞧著灰頭土臉的將軍。
他話多?有麼?禾肖年臉上浮上一朵紅雲,嘴上嘟囔了一句,柳言歡沒聽清,看口型像“我隻跟你話多”。
柳言歡在積了些煙灰的臉上擠出一個微笑,伸手扯了扯禾肖年的衣袖,道:“抱我一下,阿年。”
“什麼?”禾肖年愣了愣。
“你傻呀,我腿被燒傷了,你不抱我出去,我怎麼出去?”
“好。”禾肖年應道,動作熟稔打橫將柳言歡抱起,這個做過好幾次的動作第一次如此陌生,比他第一次將他從司理院帶出來的時候還要陌生。
這一次,他們熟悉了彼此,卻也藏起了心中不願言說的秘密,兩顆心間帶了迷霧,卻沒有人打算把迷霧驅散。
禾肖年覺得自己確實是傻,明知道柳言歡心裡還藏著一個蘇慕楓,卻還是忍不住靠近,忍不住臉紅,忍不住想要把他框起來,放在一個隻有自己觸得到的地方。
可是他不能,他答應過的,他會等,等到兩個人都準備好。
柳言歡縮著,在禾肖年懷裡,既有莫名安心,亦有其它一些奇怪的感受,堵著他嗓子眼,比那煙灰還難受,比那腿上的傷還疼。
本來他叫禾肖年把他抱出去時沒感覺到什麼,現在卻突然在意起自己身上的灰塵全蹭到禾肖年那身今早上朝時穿的乾淨衣服上了,突然想起自己來拿信卻什麼也沒辦好,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阿年,那封信……”他支支吾吾道。
抱著他的少年垂眸看了他一眼,卻也隻是一眼罷了,“我知道。”
“?”
他知道什麼了?
禾肖年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裡卻帶上了從沒有過的恨意,“有什麼可失望的?他從來就沒想把信給你,他該死,燒死倒便宜他了。”
“……他隻想保護信裡的內容罷了,命不該絕。”
“命不該絕?”禾肖年冷哼一聲,“他今天敢動你,就是該絕了。”
柳言歡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強硬的情話嚇了一跳,第一反應竟是想要陰陽怪氣道一句,還真不害臊呢,禾大將軍!
但是他隻是看了周圍兩眼,那些禁軍正忙於撲火,沒興致搭理他們。
“阿年,你說他保護的秘密,不會跟朝廷有關吧?”
“說不準,當年皇帝下令要收意書台時,我還在邊塞,不清楚情況,我們最好一會跟蘇小姐求證一下。”
“說到皇帝,你今天被突然召過去,是有何事?”
“這裡人多眼雜,回去再細說。”禾肖年不自主地壓低聲音。
突然無話,柳言歡就這麼蜷縮在禾肖年懷裡坐上了馬車,禾肖年沒有放開,柳言歡也沒有說話,隻是兩個人心裡都不好受。
“那個,我……”柳言歡陡然冒出一句。
“什麼?”
“沒什麼。”
禾肖年垂頭盯著柳言歡,沿著外輪廓,從額頭到鼻尖,到豐潤的唇瓣,到棱角分明的下巴,到雪白的脖頸,目光像羽毛般輕柔劃過。柳言歡覺察到禾肖年的目光,扭頭去看他,目光卻電光火石般對上,又火燒火燎般彈開,這次輪到柳言歡臉紅了,想從禾肖年懷裡掙出去,但是沒動,他坐得挺舒服,不想挪到顛簸的馬車上。
“那個,下次叫個牛車,馬車太顛了。”柳言歡道,看到禾肖年偷著樂,才發覺這句話太小孩子氣了,忙道,“你笑什麼?彆笑!”
禾肖年好不容易忍住,道:“好。”
“下次不放你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