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舊年風沙新斫琴 一個大男……(2 / 2)

這些祝願和告誡在一瞬間顯得那麼可笑。

他受著他阿爹用命給他換來的一切,聽著那場夢魘的獰笑,卻聽不到熟悉的一切。

連那隻要求他承諾一切的小狗,也失了信,三載未歸。

他在阿爹留給他的《忠經》裡,第一次夾進了一幅畫像。

他怕有一日,那個人回來,他會不認得他的模樣。

“老板,我前幾日放在這兒的七弦……”

“好嘞!早就上好弦給客官包好了。”

“梁老板,我托你打聽的那個……”

梁期將一張折起來的小紙片塞進琴包裡,“都在這兒了。”

柳言歡意味深長地望了梁期一眼,作揖道:“多謝,那柳某就告辭了。”

梁期回轉過神,訥訥道:“那位公子姓柳?”

柳言歡已繞到屋後,隔牆聽著那邊漸近的腳步聲。

將軍果真沒有真的掉以輕心。

他……

算了。

柳言歡抱著劍,背著琴,站在牆角,又聽見了腳步漸遠。

禾肖年什麼也沒問。

他回了梁氏琴舍,悄無聲息。

隻有一句囈語般的話:“你知道我是誰了?”

梁期沒看到人,私下顧盼著,“誰?”

等到隱沒在黑暗裡的人顯露出來,梁期眼前也隻剩下一道銀光了。

柳言歡在梁期屍身上擦了擦劍刃上的血,道:“對不住。”

哪怕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對不住,隻有淡漠。

而後,他說了句實話,“可惜,我不信任你。”

或許是無意中一種想把自己從泥沼裡救贖出來的意識,也或許是多年改不掉的習慣,柳言歡順手救了城東暗巷困頓中的溫十三,隨後無言而去。

不過是困頓人救困頓人,柳言歡沒想到萍水相逢,一個人能記那麼久。

也不過是將軍與戲子,柳言歡更沒想到,自己一口若葉亭,獨一次沒有欺人的這句,有人會如此鍥而不舍。

三日前,柳言歡八年來第一次回京,第一個地方就是奔著若葉亭去的。

不枉他一路打聽,當年同江戊走得最近的吳家吳易秋,其子吳石堅便是若葉亭的常客。

不信任彆人的柳言歡決定拿自己一賭——扮成花魁苓綺,接近吳石堅,逼迫他說出他爹當年做了什麼。就算吳石堅自己不知道,他還能拿吳易秋這寶貝兒子威脅他本人。

是以,柳言歡同若葉亭的女掌櫃和苓綺打好照麵,三天時間跟若葉亭的人和客都混了個臉熟,不過是戴著麵具的臉熟。

借著幫苓綺取琴的由頭,柳言歡在梁氏琴舍安插了梁期這個眼線,打聽著吳易秋的消息。

而今那張小紙條在自己口袋裡穩穩當當揣著,眼線梁期卻已經死在了他劍下。

“喲!我的琴這麼快就幫我取回來了?”

一路追逃,何止是快?柳言歡欲蓋彌彰似的應著,眼睛盯上了桌上的茶湯。

“……苓姐姐,你這茶葉不錯啊!”

苓綺托著下巴笑著,“自然是不錯,宮裡賞的黃山毛尖,那三皇子也是個浪蕩的,宮裡的東西就這麼帶出來獻寶似的。”

柳言歡舔舔嘴唇,“能拿它沏壺茶麼?”

“擺這裡就是給你用的,我不愛喝這個,淒苦得很,誰教那三皇子不識貨,我就愛喝些甜湯水。哦,你定準了今兒個是吧?今兒個就交由你了,我去那邊屋裡歇著。”

柳言歡嘻嘻笑著,“姐姐彆歇著啊,若是有彆的客人來了,還要姐姐幫我照應著。”

苓綺回頭眨眨眼,“咱們阿柳有喜歡的人了?一個大男子漢還怕彆的客人欺負了你?”

柳言歡垂下眼睛,恢複了他往常滿嘴放炮時候的臭德行,“沒有,是怕彆人發現我是個假花魁,砸了若葉亭的生意。”

“那倒是砸不了,”苓綺小倚門上,抱著玉臂,“不過既然阿柳說了,姐姐會幫著照應的。衣服我叫若姐擱在門口了,你收拾收拾準備一下吧,快到那吳石堅常來的時候了。”

“好。”

燭火昏暗中,柳言歡纖長的手指捏著那身戲台上穿的金絲繡花的紅綢袍子,同他那濃豔的五官和金縷線打的麵具相得益彰,那雙桃花眼半垂著,一時間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