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被第一縷光撕破之後,總是亮得格外快。
伴著窗外那籠北地鴿的咕咕聲,光線折過半掩著的珠簾,在他眼瞼上散開成虹色。
他想起柳言歡跟自己枕在同一個席枕上,睡夢憨甜,蜷縮著身子,微微貼著的皮膚帶著一絲粘膩,他把他帶入懷中,一瞬從微涼變得滾燙。他就像隻小貓,伏在他胸口,迷蒙中微哼幾聲。他突然屏住呼吸,害怕心跳聲太快,把他嚇走。
“怎麼?”柳言歡咕噥了一聲,“還沒折騰夠?”
“順手了。”他摸了摸柳言歡的鼻尖。
柳言歡不願他大早上惹人清夢,背過身去,又忍不住咕噥一句,“跟誰這麼順手?”
禾肖年笑了。
也就跟你。
這話說出來太酸,他藏在心裡,在心裡某棵樹下埋下了一個醃製黎檬的小壇子,小心地放了很多糖,或許陳年久了,這壇子裡的黎檬就會甜了。
“既然你已經知道三年前那個人是我,為何又會問我麵具之下是什麼模樣?”
禾肖年愣了愣,“什麼時候?”
柳言歡猛地回過頭直愣愣地看著他,“你真斷片了?”
“哦,你是那麼理解我的意思的……”禾肖年明白過來,“其實,我隻是想讓你不用一直避著我,你可以用真實情感示我。一直撒謊,也會很累。”
“或許吧,一旦習慣了一副假麵孔,就不會累了。”柳言歡道,“我以為你沒認出我來,我以為你喜歡的是那個戴著麵具的戲子,我以為我在《忠經》裡八年的畫像其實什麼都不是……”
禾肖年笑著道:“瞎想什麼呢?我哪有那麼輕浮?”
未及柳言歡回答,禾肖年自個兒陡然收斂了笑意,“今天不是休沐。”
柳言歡微眯起眼睛,笑著勾起了禾肖年的下巴,“對,但如今你是我的副使,聽我號令,你怕什麼?”
他雖然作為皇城使,如今卻在趙佶手下不易翻身,趙佶對他不具微詞。
“喲,柳大人這就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我有這麼個美人在側,誰要去上朝?”柳言歡撐起身子,在禾肖年唇上烙下一吻。
禾肖年撥開柳言歡落在自己身上的發絲,望進了他的雙眸,好似沉溺在了一汪深潭。他問道:“這樣,夠不夠把你留在汴梁?”
“隻要你還待在汴梁,就夠了。”
柳言歡用了臨安腔調,南方吳儂軟語如水般浸入了他心底每一片溝壑。
禾肖年手指觸著柳言歡鎖骨上幾處紅痕,“待會穿件領子高的衣服,遮一遮。”
柳言歡不在意地直起身,“不遮更好,你不是答應了他們要挖出點壓製我的事情麼?這是你為他們辦事的證據。”
禾肖年樂了,“那也不該是在你身上。我一個副使,是該給柳大人暖床的。話說到這裡,你也不怕我真的為他們做事?”
副使什麼時候成給人暖床的官職了?現在看來禾肖年編起瞎話來或許比他還要更勝一籌了。
明明隻是在開玩笑,柳言歡卻真的回答了,“怕什麼?我已經在你手裡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真的不遮?”禾肖年聽出柳言歡言語中是真切,心軟得一塌糊塗,又不會接話,隻好小心翼翼帶回了之前的話題。
“無妨,我們今天不去皇城司。”柳言歡附在他耳邊,“副使大人,陪我去趟城東吧。”
禾肖年的心沉了沉,“不是查不出什麼了嗎?”
“你在皇城司那幾日,我讓薑夜和無歸去了趟,他們找到開門的法子了,那邊還有機關……他們怕是藏了些什麼在那裡。”柳言歡披上衣服,坐在妝奩銅鏡前係住了長發。
“萬一是陷阱呢?無歸就是在那裡弄得這一身傷,你如何確保我們能——”禾肖年扳住柳言歡的胳膊。
“你在擔心我,還是那裡有什麼你不想讓我查的?”柳言歡斜目瞧著他。
禾肖年凝眸,“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我既已如實相告,副使大人在隱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