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歡胡亂摸了一把臉,停了步子,“我又出不去,你跟著我做什麼?”
後麵的那侍從略一頷首,“大人吩咐過的。”
“那你就跟你家大人說,我一直待在房裡,不曾出去。這個,總會吧?”
侍從剛想回答他不能違背主人的意願,就感覺到後腰上戳著一個尖,而柳言歡已經不知何時繞到了他背後。
他從哪裡搞來的匕首?
來不及細想,他就聽見那個和氣的聲音道:“想在我這裡活命,就瞞過你家大人,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侍從慌忙點頭。柳言歡再往前幾步,那人也沒有跟上。
是這裡。晏秋崖站在他身側時,總是有意無意遮擋的他的視線的,就是這裡。
柳言歡跪在蒲團上,焚香的煙氣繚繞在他身側。這裡是一座神龕,隻是神像和周圍的字畫、牌匾召示著這座神龕的主人——是蘇子瞻。
他擺弄著香案上陳放貢品的玉碟,顯得心不在焉。
晏秋崖能在這裡放一座神龕,定有他的道理。
玉碟中五色的糕點一時間有些炫目。如果是薑夜在這裡,或許會比他處理得更好——如果晏秋崖能在城東到內城修一條機關密布的暗道,自然也能在自己家裡修一個暗室。
“沒有看到門上嵌著的寶石嗎?”
柳言歡頓住了手,“沒想到閣下會為蘇子瞻建神龕。”
沒等晏秋崖回答,他又冷眼道:“蘇子瞻再有才華也是人,他不是神,不需要神龕,也不需要香火供養。”
晏秋崖:“……”
柳言歡點起三支香,“除非——”
“除非什麼?”
他回頭時已經彎起眉眼,"除非他的確羽化而登仙了。”
語華,他將香插在香爐厚厚的香灰中,對那幅畫像嫣然一笑。晏秋崖沒有造一尊鑲金嵌玉的蘇軾坐像,在柳言歡看來很反常,他目光凝在蘇斌的水墨畫像上片刻,又移開目光。
“我有事要同你商議。”晏秋崖無視了他的無禮。
“是嗎?”柳言歡回過頭,一隻眉毛挑釁似的揚起,“今天不是休沐,晏大人不在知微陛下那裡和我一個無名小輩商議什麼?”
“……”
“走吧。”柳言歡先他一步跨出門檻,自顧自停在了主屋一側的椅子上,“何事?”
晏秋崖知道,自從拒絕了柳言歡請去看一眼禾肖年的訴求,柳言歡就沒給過好臉色,連笑都是嘲諷意味的。但有禾肖年作把柄,他並不擔心柳言歡不配合,慢條斯理道:“匕首從哪來的?”
“你怕什麼?”柳言歡冷笑一聲,“這麼多侍從在這兒,還怕攔不住我?”
要真論起來,可能還真攔不住。
“把匕首給我吧。”晏秋崖伸出一隻手。
“你是指這個?”柳宮歡從腰帶上抽出一個什麼向他拋過去,晏秋崖接住,定睛一看,是一根樹枝。
“你的侍從太蠢,彆把事怪我頭上,”
晏秋崖:“……”
晏秋崖知道他的身手,再想去到那個神龕怕是有些困難。
柳言歡點了些安神香,一是不點白不點,二是這尾調的鬆香總是和禾肖年格外相似。
門被他在裡麵閂上,落個清靜。
此時鼻子裡隻縈繞著些鬆柏味,他呼吸亂了一遭,乾脆解了衣帶,將被子扯到身上捂了個嚴實。
明明已經幾乎要入秋了,暑熱卻有些回天的征兆。柳言歡感覺到沐浴過的身體又起了一層濕汗,捂在被子裡難以消散,他又不合時宜地想到那天禾肖年對他半是克製半是失控的予取予求,真實與虛幻交疊在夏秋之交,蒙上了一層熱氣。
柳言歡隻來得及熄了榻邊最近的燭,又落入幾天前的夢,鬢邊的發絲一縷縷粘在白麵孔上,柳葉簪子已經不知道何時落下又是到了哪裡去。晚霞漲到臉上,又顯得那五官格外豔麗了。他抿著唇,抿住唇邊泄出的輕淺氣息,抱住肩膀,整個人戰栗著。
濃烈的思念在晚上總是催發得如此強烈,昨天還在被思緒纏繞的柳言歡此刻已經理不出任何頭緒,隻能感受著自己不受控的身體隨著不受控的思想隨波逐流,抵達無眠的終點。
囫圇中他做了一個夢。
他原是邀遊天地的,但轉瞬而來的是下落。包裹他的是帶著鬆香味的血腥氣,緊貼的肩膀一片濕黏。
他想睜開雙眼卻發覺雙目沉得綴了石塊。
“彆害怕。”
陡然心跳,他發現自己分不出那人的音色。
他拽著扶住自己的袖子,忘記了如何說話。
是你嗎?
他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希望看到他,又害怕看到他。
接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