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崖當天下午就叫了他去。
柳言歡踏進主屋的時候,晏秋崖不出所料地正泡茶,一壺湯衝下去,陡然一股香氣就進了鼻子。柳言歡不由得為這上好的雨前龍井可惜扼腕。
晏秋崖也不藏著掖著,“聽說我給你的那盒茶你沒喝?”
“是要留著當傳家寶的。”
晏秋崖就笑,“那就喝我泡的這壺吧,我一人喝不下,以前府裡就我一個,總也找不到人一起喝茶,泡好的茶喝不多,泡久了又走了味,隻好把這好東西倒掉,可惜得很。”
“是可惜得很。”柳言歡意有所指地看著晏秋崖打好的茶沫,“但晏大人要喝茶,總找得到幾個能恭維大人的,比如,蘇騫。他總歸是佩服大人的。”
“……大家擺了宴,又沒了雅興,我又喝不來酒。”晏秋崖對著滿杯的茶沫愣了愣神,無奈撇去,“晏某技術拙劣,泡茶總是草草了事,今天本想打一杯好茶給你嘗嘗的,彆嫌棄,請——”
晏秋崖剛才眼神中的一絲厭惡似乎是針對那杯茶,可是柳言歡知道不是如此。既然他已經試探到晏秋崖的身份,那就讓好戲開場吧。
柳言歡接過那杯茶,“請——”
晏秋崖也端起身前那杯,道:“好吧。”
晏秋崖舉頭一飲而儘,柳言歡趁機毫不吝惜地倒進身後的花盆裡,隻用杯底剩的茶根潤了潤嘴唇,還被“苦”地嗆了幾聲。
第一步演完了,柳言歡心裡還是覺得奇怪,晏秋崖這番有點太拙劣了,絲毫不像是那個處心積慮扮作心魔的人。
“大人泡茶技術確實——”
晏秋崖適時地“尷尬”了一下,眼神有意無意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柳言歡停了一會,還咂咂嘴回味一番,皺了皺眉頭。
差不多是時候了。
柳言歡猛地起身,卻腿軟似的跪坐在地上,先是蜷起身子,然後抽搐了兩下,他從嗓子縫裡擠出幾個字,“你……你在茶裡下毒了?”
晏秋崖沒動,“我沒下毒。”
“不,”柳言歡笑得淒慘,被茶水潤濕的嘴唇像慘死之後又回魂的鬼,“不可能……我就是喝了茶之後才……啊——”
柳言歡作勢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試圖站起來,卻無奈抽搐了幾下。
晏秋崖又抿了一口茶,“是下了蠱,會讓人視覺麻痹的蠱,這回不是毒。”
“啊——啊——那不都一樣?”
“還有,毒是在香裡。”
柳言歡愣了愣,“哈,我真是,太佩服你了,這個毒又是做什麼的?”
晏秋崖俯低了身子看著他,“讓你聽話地寫封信而已,小貓咪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隻好這麼做了。”
“都要瞎了——”柳言歡捂住眼睛慘叫了一聲,眨了眨眼,一隻手在自己麵前揮舞了幾下,“真的——真的看不見了,可惜你也無法得逞了,這樣是寫不了信了。”
“沒關係,沒關係的。”晏秋崖輕柔地握住柳言歡的肩膀把他扶起來,像極了對待玩偶的小姑娘,“我會幫忙的。”
柳言歡看不見雖然是演出來的,但此時此刻他也確實沒了氣力,他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朝著晏秋崖的方向茫然地眨了眨。他必須演得更像一個瞎子,才能騙過多疑的晏秋崖。
晏秋崖最開始的計劃隻是讓他眼盲,這卻與他想讓自己寫信的目的矛盾,他隻是要寫信就不會如此了,他需要柳言歡以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退出朝堂。隻可惜,小貓咪沒有聽話地寫信,也沒有輕易喝茶,晏秋崖不得不用他對待其他人的方式對待柳言歡。
柳言歡像個無害的孩子一樣歪了歪頭,眼睛沒有對焦,卻有淚光閃著,“真的?”
晏秋崖給他順了順背,“會的,不騙你。”
“那你會送我回家嗎?我想回家了。”
晏秋崖笑了笑,轉頭對門口守著的侍從道:“送他回屋。”
哪裡是這個家啊?
柳言歡還是順著晏秋崖的指使站起身,跟隨侍從出了主屋。隨著香的濃度淡下來,柳言歡意識似乎清明了不少,但這毒似乎是頑固的,徘徊在他體內的一時半會兒出不來。現在的自己不僅沒法借力翻出圍牆,連跑都跑不過這麼一群侍衛。
該死的晏秋崖。
“你待在這裡,我會幫你的。”
一句話像是一塊蜜糖,剝開甘甜的外衣,裡麵是致命的毒藥。
機械地跟隨晏秋崖的步伐,可柳言歡已經感覺不到自己雙腳了。他茫然地坐在地上,抬起頭,“你……”
晏秋崖似乎笑了笑,“乖。”
蜜糖化在水裡,連毒也深重入腑。
門關了,空氣再一次凝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
要沒有時間了。
柳言歡在靴子裡摸出了他藏了很久的匕首。
好難——
手抖個不停,他幾乎要拿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