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到毒正在一點點吞噬他的意識,讓他眩暈,分不清真實和幻覺。
“我們是一個人啊,怎麼會害你呢?”
“晏秋崖?你怎麼還在這裡?”柳言歡揮刀過去,眼前模糊的影子煙一般散開。
“言歡,彆怕。”
“……阿年,”柳言歡笑自己癡傻,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此時每一分氣力都是寶貴的,他還是在試圖啟唇回答,“我不怕啊,我怎麼會害怕?”
“阿柳……你要好好的,不要怕。”
“阿柳,你很聰明,阿娘知道一定能想出破局的辦法的。”
“阿姊,阿娘,我不怕的,我不怕,不怕,我知道該怎麼做。”柳言歡握住刀刃,血流下來的瞬間,他找回了一絲力氣,“我不會留在這裡,我不會任人魚肉。”
“晏秋崖必須回來,我要讓他知道,企圖同我合作是不可能的。他所做的隻會讓我對他更加深惡痛絕,我們不是一類人,他的野心,我永遠不想要。”
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引著他揮著手裡的刀,刺向自己的肩膀,手臂。他知道怎樣看起來流血最多,卻又不會傷到要害。
好在禾肖年不在這裡。
他縮起身子,伏在地上,疼得嘶嘶吸著氣。
太久沒有這麼疼過了。
卻也無法變得比現在更加清醒。
“晏秋崖!”
門被一下子撞開了。
柳言歡抬頭看見晏秋崖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是晏秋崖嗎?”柳言歡笑起來,沾了血的臉帶著詭譎的氣息。
晏秋崖幾乎是強壓下心裡泛起的惡心,“你在做什麼?”
“還是說,蘇翥?”
晏秋崖的臉色的確白了一瞬,“什麼蘇翥?”
“我都這樣了,還同我裝什麼?你是真的敬佩蘇子瞻嗎?還是說你隻是想和蘇子由一樣,有一個疼你愛你的好哥哥?你不會覺得,你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哥哥對你的愛了吧?他們為什麼把你束縛在家裡?因為你是個怪物,蘇翥。”
晏秋崖沒說話,但柳言歡能看到他捏緊的手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不是因為你天生的白發,也不是你紫色的眼睛,你在心裡就是個怪物了呢,小蘇翥。”
“你從裡壞到外了。”
“如果蘇子由像你一樣,你覺得蘇子瞻還會那麼疼愛自己的弟弟嗎?他會厭煩透了,他會帶他承受該承受的苦楚與懲罰,就像——蘇騫對你一樣,小蘇翥。”
晏秋崖的腳踩在他那隻流血的手上,狠狠往下撚著,他的臉上暴起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怒意。
柳言歡幾乎沒了力氣,臉上的笑也弱過了一隻快要撲進火焰的孱弱蝴蝶,隻有那一瞬的燦爛,一瞬的熱,“這才是真的你,對吧?你不願讓蘇騫看到,也不願讓趙佶看到的,最真實的你。”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晏秋崖蹲下身,掰著他的頭按到了地上,那一瞬眼中的陰鷙與之前的他根本不像同一個人。
“我啊——”柳言歡吐掉嘴邊的血沫,“管不住嘴,還請晏大人見諒。晏大人不否認,我不就這麼順著說下去了麼?難道不是嗎,小蘇翥?”
晏秋崖還在否認,“不是,蘇家人該死。我不是蘇翥,蘇翥已經死了,我是晏秋崖。”
“原來如此,”柳言歡冷笑一聲,“你還真是把一切都做儘了,我自愧不如。”
“你不是不如,而是對世間的人有了情感。”
“你看,你明明懂的,為什麼?”
“我在世界之外觀看世間,我看見一切,也就知道一切。”
柳言歡嘲笑自己大錯特錯,笑出了一口血,“我錯了,你根本不懂。”
他也沒有解釋什麼,隻是兩個人都知道了,他們並不是一類人。
柳言歡籲出一口氣,晏秋崖也已經站起身,垂眸淡漠地看著他,已經不再思考將這個人視為一個可以合作的人。
“在我手裡,還有什麼可掙紮的?你老老實實在這裡等著。”晏秋崖離開,帶走了他的刀,可他想做的已經做完了。
他想著生命的流失,就像是那天看著叔叔中毒,那張衰老得很早的臉上過早地有了死亡的模樣。
不知是血空了,還是心空了,他害怕地想著禾肖年,突然想不起來他的樣子。
叔叔到死都沒有恐懼,他隻是難受,但從沒表示退縮。
他以前也是的,現在突然變了。
因為他不能在世界之外看見一切了嗎?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再回到那片虛無中,那裡有晏秋崖一人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