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歡策馬再次離開北燕山山腳的時候,祃祭禮已經結束多時了,行軍速度比他策馬要慢一些,待他繞過北燕山,到達邊陲地區的時候,大概就能和禾肖年重逢了,不需要等到兩邊開戰。
他帶了最保暖的狐裘,阿年怕冷。
他算過,隻要十天,再過十天,就等得到再次重逢。
他們的一生經曆過無數等待,幾天也有,幾年也有。十天,他們等得起。
有時,他住在牧民的家裡,他們用上好的馬奶酒和羊肉招待他;有時是水草豐美的村莊,他借住村民家中,還能吃到大宋家鄉的口味;有時運氣不好,他奔波幾裡都找不到住戶,隻能披著夜露,把自己裹在狐裘裡,就能聞到裘絨裡鬆枝的淺香,他一麵貪婪地聞,一麵擔心味道很快就會散了。
他忍不住感歎邊陲的星星,比東京的燈火更燦爛。如果阿年此刻出了帳子,抬起頭,他們就能望到同一片星空。
他流浪這麼多年,終於有讓他感覺到思鄉的地方了。
他讀過不少羈旅之思,可無家的流浪者沒有思鄉曲,因為思鄉思的,從來不隻是一個地方而已。就像家,從來不隻是一個房子而已。
隻有有了歸宿,再離開,才算思鄉。
第七天,他聽到了東京那邊傳來的消息。
南蒼做到了。
臨走前,他將能統帥皇城司一萬六千人的腰牌交到了南蒼手裡。
這三萬六千人,是南蒼篡權的本錢,但隻要晏秋崖懷疑,這個計劃也能被破。一旦晏秋崖這邊被唬騙過去,南蒼就成功一半了。
柳言歡給的方法很困難,但南蒼成功了。
大概阿年也能聽見東京那邊的消息吧?
他能聽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做到了他們一直以來希望的事情嗎?
柳言歡突然覺得自己矯情。
策馬之時,又覺得這樣才是最好的狀態了。
就這樣過了十天。
第十一天黃昏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大宋的駐地。
他差一點就徑直策馬進去了。
直到被人攔住,他才勒馬,翻出了皇城使的腰牌。
“我以皇城使的身份,奉命召回禁軍。”
“這個……你去找大帥吧。”
柳言歡心中一驚:“大帥不在?”
那人給他指了個方向,“他剛出駐地,你現在去應該趕得上。”
出駐地?
這是要去和阿爾赤那邊談判?
“他帶了多少人?”
“大概十幾個……”
“好,多謝。”柳言歡一扯韁繩,奔向了另一個方向。
禾肖年的身形慣來挺拔,在一眾輕騎中柳言歡也能一眼認出,他不由地扯住了韁繩,馬減慢速度,在草場上小跑起來。
柳言歡放緩了呼吸,壓製住立刻飛奔過去的衝動。
“禾肖年!你跟我回去!”
禾肖年拉住了韁繩。隔著十多尺遠的距離,他回過頭。
柳言歡坐立馬上,朝服的袖子被束了起來,發白的臉色此時由於從駐地趕過來帶上了淡薄的紅暈,他的眼睛很明亮,舉著腰牌的手卻在顫抖,“我以皇城使的身份,命令你,跟我回去。”
禾肖年下了馬,幾步就走了過來,“你怎麼在這裡?”
柳言歡翻身下馬,連續幾天趕路,突然放鬆下來有些腿軟,“新帝派我,來這裡告訴大帥,你們,允許回京。”
禾肖年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新帝?”
再看那些輕騎,聽見這句話也是下意識地疑惑。
柳言歡愣住了:他們不知道?
“晏秋崖封鎖了消息,我們大概是聯係不上東京那邊,”禾肖年答得輕描淡寫,“他沒打算給我們留活路。”
“南蒼他……他篡權成功了,趙佶已經不再是皇帝了,還有,晏秋崖已經自縊了。”柳言歡把京城來的消息和盤托出,隻是有些語無倫次。
聽到這幾句,禾肖年已經明白了,“回駐地說吧。”
他招手讓那幾個隨行的輕騎分散開去巡查。
“你不是去找阿爾赤的?”
“我是來戍邊巡查的,找他做什麼?那天你們喝酒的時候,我們就商量好了。我會假死脫身,若是晏秋崖稱帝,極北不會正麵應戰,他們在京城的刺客就會趁局勢變遷刺殺晏秋崖,他生性自傲,在那個節骨眼上勢必會放鬆警惕。”
“……”
“我知道我想錯了,但我來極北對於你的計劃來說也是一部分。”
“因果錯了啊——”
柳言歡剛抱怨了一句,就和禾肖年的氣息撲了個滿懷,低低的聲音捂熱了他的耳畔,“我好想你啊。”
“我也是。”
禾肖年繼續得寸進尺:“你來都沒有抱我一下。”
“剛才有人……”
“沒關係的,我不介意,讓他們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