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被潑了一盆涼水,涼得紮人,還帶著冰渣子。柳言歡感覺已經好了一段時間的背又在絲絲泛著疼。
真要命。
一個時辰前,他到底還是被逮住了。本來他還指望自己能跑一跑,甩掉追兵再想辦法混進寨門兵裡,偷偷把門打開,現在隻能寄希望於那兩個小鬼了。
師奇雖然一口一個不服氣,噎得人難受,但是腦子活泛。阿蘭霍是極北本地人,極北話正宗,兩個人打起配合問題不大。
其實,取勝的關鍵,還得是等大宋那邊的支援。
他,他們,所有人,能撐到那個時候嗎?
“你不是本地人。”
“中原來做生意的。”柳言歡手被綁著,一臉的冰水不能抹掉,鴉羽般的睫毛在水珠的壓迫下微微垂著,眼裡和鼻腔裡都進了水,帶著生理性的紅,顯得楚楚可憐。
“胡說八道!”
柳言歡歎了口氣,“我這生意在中原不是合法的……”
柳言歡這話說得半推半就,審訊的人不知真假,眯起一雙眼聽著,“接著說。”
“是……您知道,鶴頂紅嗎?我們家在應天府做鶴頂紅的生意,但是因為一個朝廷命官被人用鶴頂紅害了,京城裡賣不出去,我家還差點被抄家。我隻好來極北這邊找生路……”他說著說著就掉了眼淚,“我以為……以為你們隻是對鶴頂紅生意不支持,我想著,反正在哪都不是合法生意,在這裡,至少多條渠道,能活著。”
“怎麼進寨子裡的?”
“這是寨子?好大,我還以為是極北的城池呢……”柳言歡裝作吃驚的樣子,將戲一演到底,“我從護城河鑽進來的,裡麵有道門,被河水腐蝕得不成樣子了。”
那人不吃這套,冷笑一聲:“挺會編啊,那你說你身上這身衣服是怎麼來的?”
他們怎麼還沒打開城門啊,急死他了,巧舌如簧如他,也要編不出詞了。
柳言歡硬著頭皮編故事:“有個人,他……他發現我是從外麵進來的,我很害怕,求他不要告訴彆人,他……他要殺了我,我……”
柳言歡突然不說話了,抬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他,“人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我隻是……我隻是……隻是推了他一把,誰叫他要過來……他拿刀砍我……對……對……對,就是這樣,他要殺了我,我隻是推了他一下,他就摔倒,磕在石台子上……他沒動靜了,他死了……我隻是拿了他的衣服,我不拿,我就被發現了。”
柳言歡笑起來,邊笑邊哭,笑得瘮人又淒慘。
等他再次抬起頭,就是牢門落鎖的聲音,“嘩啦”,鎖鏈搖擺著,應和著回蕩在牢房裡的聲音。
柳言歡抬著眼,等著外麵響起了門閘拉動的聲響,遙遠,卻不是遙不可及。
外麵在廝殺,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刀刃的破空聲劃破了一切,他幾乎要忘了自己的境地——渾身是水地被鎖在牢房裡,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對於坐牢,柳言歡是一回生二回熟,而扮戲,柳言歡乾過不止一次,也算得上駕輕就熟。
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怕死。
禾肖年會為他哭嗎?
“援軍還有多久?”
回答他的那個將軍也是個老手,“發出的信是四天前到京城的,估計再過六天就能到。”
禾肖年揮刀將後麵偷襲的一人頭顱斬落,畢竟人數少,他一人奮戰了三天,身上難免有了傷,在敵人的血中間藏著,“等不了這麼久了,大營的人呢?”
“大營那邊的人明天就到,我們還能再撐一會兒。不過那些人還包括文職人員,不能解燃眉之急。唉,當時就不應該……”
“不應該什麼?不應該這麼早就出兵?不這麼早,難道要等哨站的人回去報告完,等他們所有人整裝待發再打嗎?”
“可是我們現在的人數根本做不到速戰速決,這樣拖下去就等著彈儘糧絕嗎?”
阿爾赤打下飛來的幾支箭,“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我知道你們都急,但首先要穩住。”
“知道。”禾肖年咬緊牙關,踹飛了前麵衝過來的一個小兵。後麵刺過來的劍被他打落,狠狠地紮進土裡,劍柄搖擺著。他恍惚了一瞬,身形晃了晃,一側的劍就劃破了他的肩甲,手臂上飛落的滾熱的血珠浸到泥土中,暈染開一片殷紅。
“禾肖年!你冷靜點!”
禾肖年將那人斬落馬下,刀刃刺入喉管,血光濺了他一臉,“你讓我怎麼冷靜?”
阿爾赤沒說話。
整個戰場好像都怔愣了一下,傾聽他蒼白的告白。
“我找不到他了……”
“我給你打掩護。”阿爾赤頓了頓,“你去找他。”
“多謝。”禾肖年抹了一把臉上的血。
阿爾赤搖搖頭,“不謝。他也是我老師。”
“喲,怎麼又是你?”柳言歡抬眸輕笑。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天了,他昏睡時聽見過外麵高喊援軍來了的呼聲,也聽見了他們重啟鬥誌的號角擂鼓聲,太久了,久到最後這些聲音攪在一起,時間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
對麵那個人身上全是血,敵人的、自己的,可是他現在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站在他麵前。他強撐著精神抬起頭看著他,連一聲輕笑都顯得聲嘶力竭,卻蒼白無力。
“言歡,”禾肖年扔下劍,飛奔過來,跪在地上解開他手腕上的枷鎖,將他抱進懷裡,“冷不冷?有沒有傷到哪裡?”
柳言歡仍調笑著,儘管身上的水刺骨的寒,他的氣息有些微弱,“怎麼?不跟我裝不認識了?”
“說什麼呢?我……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你冷不冷?”
“冷還是有一點的,”他把臉蹭進禾肖年狐裘毛領裡,吸了一鼻子掩蓋在血腥味下麵的鬆香的氣息,貼著他脖頸的冰涼的嘴唇呼出的氣是淺淺的溫熱,“讓我鑽進你的狐裘裡,蹭一下你的體溫……”
柳言歡意識有些微弱,偏偏在這時粘人得要命。感覺到禾肖年溫熱的體溫包裹住自己的時候,他打了個哆嗦,“好暖和,再抱我一下吧~抱一下,就回家了。”
禾肖年頓了頓。原來他是知道這一場勝了,才敢這麼放肆地撲在自己身上,不會擔心自己耽擱了戰事。
柳言歡突兀地問他:“他們……都還好嗎?”
“阿爾赤和阿七都是輕傷,那兩個跟你一起進來的小朋友跟他們衝突起得早,受了些傷,但都沒什麼大事。其他的,可能就慘重一點……”
“帶我出去,”柳言歡掙紮著爬起來,那雙在牢房裡跪了幾天的腿卻不聽使喚地軟了一下,跌回禾肖年懷裡,“我要出去看看。”
禾肖年將他扶起來,“彆急。”
“帶我去找許師長。”
“好,你先站穩。”
許師長斷了半條腿,坐在血泊裡,等著人幫他裝上夾板,“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