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錯。”柳言歡苦笑著,“若是那樣,當初把他留在皇城司的人是我,計劃這場嘩變的也是我。”
他們沒有料到的是,晏秋崖那些綁架少女的風水儀式、那些極北叛軍的屍體,隻是一個幌子,真正的目的和民心或是謀權沒有任何關係——有一個他們漏掉的事實——那些屍體的死亡方式。
第一次是一些屍塊,後來則是祭台上混在屍體中間的,也是屍塊,但比一開始的完整很多,胳膊是胳膊,腿是腿,這才得以混在裡麵不容易被發現。最後一次是那些極北叛軍,那些人都是些完整的。
但是如果他們注意過後來那些人的死亡方式,就知道,他們皮膚上是被灼燒過的痕跡,皮膚和血肉幾乎粘在了身上的輕甲上,而那身輕甲抗火性不好,表麵的花紋已經糊成了一團。
隻是當時他們的注意力全在晏秋崖的動機上,加上晏秋崖有意選擇了他們沒有見過的甲胄。否則就可以推斷出那些一開始的屍塊是被火藥活活炸成碎片的。
晏秋崖對於皇權在誰手中沒有任何想法,哪怕維持現狀,他也已經算得上萬人之上了。
他隻想要一些人付出代價。
不是因為將他視為異類,而是其他一些恨意,有關蘇家當年那場大火的恨意。
柳言歡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麼,但直覺如此。
晏秋崖想要將事情重演,戲台則是整個東京城。
可以看出,原先他打算的是用火藥將整個東京炸成碎片,但那些作為試驗品的人往往沒有任何痛苦,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很成功,但不是他想要的。
於是之後,他減輕了火藥的效力,開始選擇這種對加害者有更高成就感的方式,將那些極北叛軍活活燒死。
“不對,不是這樣。”柳言歡分析到這裡,自我否定道,“他知道我在江家那場大火出現過,連政府都將那次大火定性為無心之舉,他怎麼會知道呢?這個狡兔三窟的晏秋崖一直以來都給自己準備了兩條路。意書台的火,也是他。”
他背了這麼多年的負罪,突然真相大白,他卻沒有無罪的輕鬆感。
“抱歉,我如果早就看清這一點,或許無彆他就……”
“言歡,”禾肖年將他擁在懷裡,“我們都知道那些事實,但是我們誰也沒有看清,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不要怪在自己身上。”
“你讓我怎麼……怎麼騙自己無罪?”
南蒼道:“是他自己站出來的。當時晏秋崖告知天下他在東京城地下安置了什麼的時候,是他主動站出來的攔著他的——”
無彆堅決地站在隊伍的最前端,那雙飽含了星辰的目光熠熠,他張開手臂攔下了晏秋崖走向殿前的腳步。
晏秋崖看過來,淺色的睫毛眨了眨,“你以為你是誰?”
無彆道:“我是個算卦的,也是個侍衛,我有很多名字,無彆,薑夜,都是我。”
晏秋崖笑了笑,沒惱,“我不在乎這些,隻要你讓開。”
“你殺過這麼多人,你怕我一個做什麼?”
“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們。”
無彆回過頭,笑了,他身後,每一個皇城司的人都堅毅地站著,形成一道牆。
晏秋崖無所謂地看著他,“我不會臟了我的手去做和大業無關的事,隻要大業完成,螻蟻的死活,我無所謂。”
無彆哼笑道:“螻蟻?任何人都不會比其他人更高貴,彆提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你哥,禾豐,柳言歡,哪個手上的人命比我少?讓開。”
“我不會讓。”
晏秋崖罵了聲“愚蠢”,抬手抽了身旁那位侍衛的刀,手起刀落——砍下了無彆的一隻手臂。
無彆悶哼一聲,沒有躲開,“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讓開一步。”
“他知道晏秋崖敢真的動手,他也知道憑他一人之力攔不住什麼,但他還是站了出來,他比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勇敢。”南蒼道,“他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害怕沒什麼,勇敢的是,即便是害怕,也會站出來,也會向前。”
“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好。”
他在那段時間還是皇城使的時候就知道了。有時候有點懶惰懈怠,有時候腦子反應慢了點,但是他們都是忠誠而勇敢的,站出來,就不會退卻。
無彆沉睡的地方選在了一處山巒下,有流水之處。
某一年春天,無彆在這裡采了很多的花,給無歸編織了一頂花環,無歸被迫頂著那頂花環和所有人的目光走過了東京最繁華的街。再看旁邊的罪魁禍首,隻會咧著嘴傻樂。
後來夏天,他在這裡策馬,低著頭找了一圈,無歸問他在找什麼,他眨著眼神秘兮兮地說在找花,他記得明明有很多花的。無歸很無奈地告訴他,夏天不是它們的花期。無彆笑了笑,他要等下一個花期,再給無歸編一個花環。
再後來,無彆就等到了無歸告訴他,他要潛伏到司理院去。無彆不知細節,隻知道這件事很重要,必須悄悄行事,自己不能隨時跑去見無歸了。
春天,他還是去編了花環,又給無歸投了封密信,他不知道無歸收到了信,更不知道無歸被懷疑了身份,被看得很嚴,根本不能出去。無彆等了一個晚上,在夜市收攤的時候,沿著無歸走過的街,行過匆匆的人群,他頭頂著自己編的花環,覺得有點傻氣,“怪不得大烏龜不喜歡,總是躲著我。”
無歸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塊墓,視線描摹著上麵的每一個字,每一筆每一劃,好像這樣,無彆就會出現,然後告訴他他們在開玩笑。
他們最後一次對話還停留在他們一次最平常的彆離,沒有寒暄,沒有涕淚,甚至連一個擁抱也沒有。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