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冬到了深處,不知什麼時候,那街頭巷尾就成了一水兒的紅,什麼紅燈籠,紅褂子,紅窗紙,紅簾子,比那春裡的紅花、中秋的紅葉多了一層人為的誇張勁兒。
昨夜的雪先是偃旗息鼓了一陣,半夜才支起了陣仗,轟轟烈烈下了半晚上,今早已經掩了所有多餘的紅,整個京城紅紅白白的,竟然也看起來適恰了。
柳言歡依著東京風俗習慣給禾肖年置辦的一身紅裘襖就這麼披在他自個兒肩上,整個人裹在裡麵顯得又瘦小了一圈。
料想當年,禾肖年就是這麼起了點護著他的心思,壓根沒想到這就是個自帶裘皮的小狐狸。
禾肖年站在門口埋到腳踝的雪裡,隔著一院子的紅梅,看自家小狐狸披著紅裘襖貼對聯。
墨汁兒打了個響鼻,柳言歡才回過頭,對著禾肖年笑了笑,“怎麼不進屋?鼻子都凍紅了。”
禾肖年把腳帶鞋從雪裡拔出來,快步走上前,吻了吻柳言歡和暖的嘴唇,被相抵的鼻子尖燙了一下,“真好看——”
“你買什麼了?”柳言歡彆過眼睛,接過禾肖年手裡提的一提臘肉、兩掛臘腸,一把不知道是什麼的菜,又接下他背上一筐蘿卜白菜,“這麼多你喂豬呢?”
禾肖年就笑:“是啊——不知道咱家什麼時候養了頭豬,買的菜都不夠他一個吃的。”見柳言歡笑罵著攆過來,他轉了個彎去牽墨汁兒回馬廄了。
“就這些能擱些時日,其餘的一上凍就變味了,我看這幾日雪下得大,萬一出不了屋也不至於餓死。”禾肖年認了真地給他解釋。
“哪能啊?天兒該晴了。”柳言歡收拾了那堆食材,被一兜風凍了個哆嗦,但天的確有了些要放晴的征兆,“下午去看看無歸吧。”
禾肖年攏著那身裘襖挨到自己懷裡,“好。”
“叫他跟我們一起過年吧,再叫上慕楓,謝潭,小鳳凰。人多了過年也熱鬨。”柳言歡頂著紅撲撲的臉頰在他麵前晃。
“非要喊上蘇慕楓?”
“正好給我們家省出一缸醋錢,過年用來蘸餃子。”
“……”
“現在大小刑獄總算是少了,”蘇慕楓整理著案上的書卷,“唔,外麵的雪也小了,但出門也彆忘了撐傘。”
無歸抱著劍站著,似乎沒在聽,直到蘇慕楓把傘塞到他臂彎裡才勉強偏斜視線朝他看了一眼,“但是因病告假的人也不少。”
“其實是那小兩口也不來幫幫忙,皇城司這幫棒槌還沒司理院的好支使。”
“你又知道了?”無歸覷了他一眼。
蘇慕楓愣了愣,騰出一隻手就往無歸腦門上擱,不出所料被無歸冷著一張臉撇開,“無歸你被人奪舍了?學會陰陽怪氣了?”
“……”
“聽說你們缺個幫手啊?”
蘇慕楓聞言看去,柳言歡被裹得暖暖和和的,一手提著些相國寺的點心,一手牽著自家將軍,站在門口笑得眉眼彎彎。
“不缺不缺,倒是缺個做年夜飯的廚子。我弄點江南菜還可以,其他的就交給禾大廚吧?”
“正好,我還挺想吃當年在應天府吃的東坡肘子,你們先收拾,過幾日休沐了,你們去我們家過年啊?”
禾肖年:“……東坡肘子我也會。”
“不一樣,江南那邊的是甜口的。”
無歸下意識看向禾肖年,“……我也去?”
蘇慕楓推著他肩膀把他推出門:“到時候肯定少不了你,現在快回家歇著去吧。”
“你呢?”柳言歡把點心塞給蘇慕楓。
“我啊——”蘇慕楓拖著長腔,“再說吧,現在還有一堆事情在手邊上,除了我誰都乾不了,總不能一直拖著吧。”
柳言歡就道:“我幫你清點賬目,一會兒陪我們去置辦年貨吧,看需要準備什麼。”
真到了街上,蘇慕楓沒敢掃了這倆的性子,不遠不近墜在後麵,時不時回一句“可以”或者“你們看著買吧”。
不知什麼時候,禾肖年開了尊口:“我以為你們倆鬨掰了。”
“怎麼會?都是基於勢力的表麵功夫,一旦其中之一垮台,我們就沒什麼可掰的。”柳言歡向後瞥了一眼。
蘇慕楓假裝沒看見他朝自己使的眼色,“因為也沒什麼可和好的。”
“你可拉倒吧,當初是誰求著我原諒他?”
“不是我。”
“什麼時候?”禾肖年打斷這兩個人的爭吵。
如果可以,柳言歡從沒介意把自己變成一隻麻雀,或者水塘邊最吵的一隻鴨子,隻要最終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比如現在——
“很久以前了吧?”柳言歡翹著嘴角,裝著掰著手指數著日子的樣子滿嘴放炮,“不記得了,總之好幾次呢,見一次求一次。”
蘇慕楓:“……”你不要臉就算了,我不要麵子的嗎?
“哎呀!”柳言歡手指一碰嘴唇,“阿年你不會吃醋了吧?我可沒答應原諒他哦。”
蘇慕楓:“……”
禾肖年就這麼慣著:“那就好,吃不吃藕粉羹?”
柳言歡眼睛亮了亮:“吃!”
蘇慕楓:“……”我也是你們play的一環嗎?
“我這隻手爐還暖著,喏——”柳言歡把手爐塞給禾肖年,接過攤主盛好的藕粉羹,“大哥,能不能多加點胡麻?哎,慕楓你吃不吃呀?不對,你小子現在掙得比我多,想吃什麼自己買去。阿年,我還想吃冰糖葫蘆——”
看柳言歡一團火一般撲到冰糖葫蘆攤子旁,蘇慕楓站定,“燈快上了,你們逛吧,我累了,想回家了……噢,對了,你們記得買肘子,其他菜我年三十兒自己帶過去。”
蘇慕楓嫌自己礙事,禾肖年也嫌他礙事,也就柳言歡樂意把他當工具人,且不說這,忙了一天,他想回去也正常。
可禾肖年笑了一聲,簡直柳言歡附體一般:“看把你摳搜的。”
蘇慕楓:?
小兩口合起夥來欺負我一個單身老漢?
“會買的,快回去吧。”禾肖年沒管他,去冰糖葫蘆攤子交錢去了。
“看!龍燈!”柳言歡舉著冰糖葫蘆,蹦蹦跳跳跟個小孩兒似的,“阿年,快看啊!”
舞龍的人一連串從人群中穿行而過,後麵跟著一群叫嚷的小孩子。打頭的人舉著龍頭,龍頭銜著一顆金燦燦的龍珠燈。禾肖年指著長街的另一頭,那裡又來了另一條龍,“這是雙龍戲珠的舞法。”
兩條龍在街最繁華的地方會晤,鬥法去爭搶那顆龍珠,不過要數兩邊奏樂的和觀戰的最熱鬨,那龍珠在兩龍口中捯一次個兒,隨著那緊密的鑼鼓,周圍的路人就要鼓掌歡呼雀躍。
“簡直和你每次凱旋的時候差不多了吧?”
“或許吧,還差一點。”禾肖年道。
“差顆龍珠?”
禾肖年笑了。
柳言歡把裘襖一摘,帶著藕粉羹和冰糖葫蘆往他手裡塞,“等著,哥哥從龍嘴裡把龍珠給你搶過來。”
他一揉鼻尖,掂腳就掠出去了。兩條龍正互相奪著珠子,不料被飛起一腳踢到了半空,龍頭又被腳尖點了點,那簇身影就越過兩條龍,朝著龍珠飛過去。
下麵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是演出的一部分,紛紛讚歎著。隻見柳言歡從對麵房簷上歇了半刻腳,掠過龍身子,帶著龍珠撲進禾肖年懷裡。他額頭有些汗津津的,因為那些功夫也隻是看起來輕鬆而已。
“怎麼樣啊,阿年?”
禾肖年接過龍珠,給舞龍的拋了回去。
柳言歡有些可惜地“哎”了一聲。
“差的那一點不是龍珠,”禾肖年低頭給他攏上裘襖,“差的是一個你。”
“這麼會說話,”柳言歡彎著眉眼笑,踮著腳往他麵前湊,“真想親你一下。”
禾肖年按著鼻子尖把他按回去,“回去親。”
“說話算話哦。”
大年三十,他們在院子裡支了張大圓桌,飯菜從灶台存著才不會提前被風吹涼,現在還騰騰冒著奶白色的熱氣。禾肖年要時不時盯著旁邊“監工”的柳言歡,防著菜還沒上桌就沒了。
“那燒雞有擺盤,少一條腿我都能看見。湯上麵撒的蔥花你彆攪下去了。大鍋裡燉的肘子少一塊皮賣相就難看了。”
柳言歡:“……不至於吧?”
他就是想看禾肖年做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