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憶夢 節哀(2 / 2)

“陛下,夜深了,該休息了。”

青花海水紋三足鼎爐中如吐出白霧似的煙,仲顏祁的思緒迷亂起來,心中原本煩躁雜亂的感覺化成了一團模糊的墨汁,交纏粘稠,他應了聲“是”,在何采薇的攙扶下回到了床上,金絡鉤上的淺色聯珠紋羅帳放下,他像做夢一樣的躺下了。

他隱約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但身邊輕言細語的女聲仿佛有一種特彆的魅力,引得他什麼也不願意想,隻想就這樣睡過去,燈熄了,仲顏祁合上了眼睛。

仲顏祁活著的時候,沒發現身邊的淑妃早已經換了人,直到死後,他一遍又一遍地回看自己的記憶,才發現了其中的不對。

王朝的覆滅不是一朝一夕,何況大晁國力深厚,之所以短短幾十年間就被滅,乃是天災和人禍一齊趕上,縱有回天之力,也改變不了大晁被滅的命運。

闔夢生知道易弦初在宮中過得不好後,便潛入皇宮問她是否願意離開,這也是易家兄長曾托付他的。

易弦初當時的表情闔夢生仍然記得,她望著天空,看了很久很久,最後說不離開。

闔夢生忍不住道:“他現在美人在側,左擁右抱,比你過得快活多了,你為什麼不放過自己,還留在這皇宮中呢?”

易弦初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那就當我是欠他的吧,欠了他這一生。那年他為我而死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這一生,不論做什麼都還不清了。”

“若是修者,確是因果難償,但是你們之間……”闔夢生將未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是情字難解啊!

當時的闔夢生沒能發現淑妃已經被人替代,待他發現是魔女作祟時,叛軍的軍隊打到了大晁的帝京,兵臨城下,隻待皇帝開城門投降,或者是大軍強攻入城。

當時易弦初的父親已經死去了好幾年,而易弦初的兄長也在和叛軍交戰時中了冷箭而死。

惶惶秋雨連綿,下了一個月有餘,帝京中的人也被困了一個月。

闔夢生再次見到易弦初時,是易弦初為了去見兄長,而她卻被叛軍捉住,囚在一間小房子中。

闔夢生伸出手輕輕一點,那守在門外的人都暈倒了。

他光明正大地推門進去,看見易弦初疲憊的眼神和淡漠的神情。

或許是因為她皇後的身份,叛軍的首領倒沒有虧待她,也沒有將她綁起來,隻是身上的衣衫和發絲免不了有些淩亂。

而在看到闔夢生後,易弦初明顯一喜,“你來了。”

闔夢生言簡意賅道:“節哀。”

他知道易家兄長的死訊後,料想易弦初會傷心,又知道了叛軍攻城的事,特地趕來想帶易弦初離開,大晁的國運已儘,不是人力能夠更改。

而一個亡國的皇帝和他的皇後,不用說也知道會是什麼結局。

為今之計,便是帶易弦初離開這裡,不管是去哪裡,也比待在叛軍的陣營或者皇宮裡好。

“兄長已經死在了叛軍的手下,我雖然沒有見到他的屍體,但是——”易弦初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活著的幾率太小了。

闔夢生道:“我會想辦法找到你兄長的屍體,安葬他的。現在我得帶你離開,我知道有一處地方,那裡住的都是普通人,不會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在那裡也能好好生活……”

“我要回宮。”她說。

“為什麼?”闔夢生十分不解,“你現在回宮,就是死路一條,何況……”

凡是有些見識的人都能看出來現在的大晁是風中殘燭,甚至不需要哪一陣風,它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刻轟然倒塌,成為百姓苦口中的傳聞逸事。

“我要回去救他,現在在他身邊的是個魔鬼,我要把他從魔鬼身邊救出來。”

易弦初十分堅定地說道。

“什麼意思?”

闔夢生不明其意,直到易弦初告訴他自己在深宮中見到那淑妃在月光下變了模樣,化成另一個人。

易弦初說自己沒有證據證明何采薇是個妖怪,曾經她也找過據說能降妖除魔的人,可那些人不僅沒能拆穿何采薇的身份,最後還都莫名其妙地死了。

她自己也差點被當做妖怪,若不是仲顏祁還顧念著曾經的一點情分,隻怕現在的她也見不到闔夢生了。

闔夢生本想說既然易弦初已經逃出來了,而大晁也快要覆滅,何苦還要在乎什麼妖怪,可見到易弦初的神情,他沉默片刻,答應帶易弦初回宮。

再次提到這件事時,闔夢生後悔萬分,“如果我不帶她回宮就好了,或者是我自己一人去宮中殺了那魔女,也許易弦初就不會死了。”

彼時宮中人心惶惶,而受了魔女蠱惑的皇帝仲顏祁全然不在意,他的眼中什麼都沒有,他似乎陷入了一場夢境,而夢境中的他,懵懵懂懂,渾渾噩噩,宛如一個不知世事的稚子。

偶爾會有溫柔的女聲,指揮他依言行事。

斥責,鞭打,殺人?

他通通不在乎。

當闔夢生和易弦初見到仲顏祁時,他在那座瓷宮中,散發廣袖,伏在宮裝女子的膝頭,雨聲落在瓷瓦上,淅淅瀝瀝,敲出令人心煩意亂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