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的地點選在H大附近的一條商業街。高墨停好車,看看時間還早,決定就在附近走走。他毫無目的順著人群逆流而上,不時有年輕的情侶與他擦肩而過,熱鬨的喧囂中,暖黃的街燈將他的影子脫得長長的,映在街道的鋪磚上,形成寂寞的形狀。這些年來,無論多麼成功,無論他的作品得到怎樣的賞識,下了班,走出辦公室,永遠隻有他自己的影子拖在身後,回到家,關上門,仍是一室的寂靜。
總公司的設計部剛剛擺正軌道,工作繁忙,除去上下班的堵車高峰,他並沒有多少機會去重新感受這座他本熟悉的城市。算一算回來已經快兩個月了,今天竟是第一次如此悠閒的走在C市的大街上。放眼望去,夜幕下的街道燈火輝煌,霓虹閃爍,C市的夜才剛要開始,他卻仿佛已經疲憊不堪。
走到一個體育場前,他停住了腳步,看了眼前方不遠處的銘牌,有片刻的失神,沒想到自己會走到這裡來。畫室就在H大南門的巷子裡,H大的體育場,他,不對,是他和她也是常來的。他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的體育場,體育場沒有任何改變,隻是看台上的塑料椅座褪色的厲害。他一步一步走上看台,找了一個乾淨的位置坐下來。夜晚的風輕拂著他的臉,柔和了他的輪廓。
“你那是什麼臉,醜死了快收起來。”
“頭發這麼長了還不去剪,簡直有損你高大才子的俊美形象。”
“不要動不要動,又照糊了。”
“去球門那站著。”
冬日的陽光很好,她特地從家裡拿來相機說是要給他拍照,他素來不愛照相,卻也耐不過她的軟磨硬泡,隻好趁著午間休息時間跑了出來。他看著她手上厚厚的毛線手套,歎了口氣,沒見過帶著手套也能把照片拍好的。
“啊啊啊,又按錯鍵了,不小心刪掉了。都怪這個手套,下次一定要買一雙露五指的。”果然……
她從來都不知道,她拍他的時候,他其實並沒有看鏡頭,他是在看她,看她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她的長相僅僅隻是清秀,可是她的麵容卻生動非常,特彆是她笑的時候,仿佛全世界都跟著快樂起來。他見過許多漂亮的女孩子,卻都沒有她那樣的笑容。
曾有人問他,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平淡無奇的女孩做女朋友,他隻是模糊的回答說,她笑的時候的很好看。其實旁人又怎麼會懂,她的好,唯有他看的見,這樣就夠了。
手機鈴聲打斷他的回憶,按下接聽鍵,老胡爽朗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
“高墨,你在哪呢?都等你呢。”
“H大的體育場。”
“那你走到XX街來,我們都在這裡。”
掛了電話,高墨最後看了一眼夜色下的體育場,起身離開。他站在路口研究了一下路標,朝XX街走過去。XX街的街牌下,站著一群男男女女,他遠遠的辨認了一下,看起來是大聚會,人群裡有許多人他並不熟悉。他本不欲參加,拗不過老胡幾次三番的電話邀請,答應下來。調整了一下情緒,他向人群走去。
“高墨,好樣的,回來也不通知我們大家,真不夠意思。”人群裡有人眼尖,認出他來。
“就是,還非得我們去找你才來見我們。”有人附和。
“一會罰酒罰酒!”一群人鬨哄哄的走進一家飯店。
“高墨。”
一聲輕軟好聽的女音叫住了他,他看向聲音的主人,精致的瓜子臉,長發披肩,高挑的個子,白皙的皮膚,妝容與衣著仍是無可挑剔的美麗。他對她笑了笑,“希之,你也來了。”
“恩。”吳希之慢慢的走近他,長裙搖曳,精致的耳環有節奏的晃動著,襯托出她天然的氣質。她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三年不見,他已經完全退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徹底的成熟起來,他帶著始終都未曾減少半分的自信,筆直的站在人群裡,隻需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對他展顏一笑,“什麼時候回來的?”
“快兩個月了吧。”
“不走了?”
“恩。”
“你總算還知道回來。”聽似玩笑的抱怨,卻語氣親昵,像極了情人間的呢喃。
大概是感覺到氣氛有些曖昧,旁人走過來拉著他們兩人調笑道,“喲,我說吳大美女,今兒高墨個是大家的,彆想一個人攬過去啊。”
吳希之笑了,“誰說的,今兒我也幫你們灌他。”
“那敢情好。高墨,你今天在劫難逃啊。”
高墨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席間觥籌交錯,笑鬨頗多。喝了一會酒,話題開始沒了顧忌。
“高墨,哥們當初就知道,你這麼有才華,早晚會成功的。”
“誰說不是,高墨當初可是我們係的才子。”
“吳才女與高才子,當年誰不知道。”
“那站在一起登對的,嘖嘖嘖,看的都嫉妒。”
高墨聽著他們越說越過了,忙開口,“話可不要亂說,我倒是無所謂,希之可是還要名聲的。”
眾人聽著高墨的語氣,知道他有些不悅了,於是趕緊轉移了話題,奮力拚起酒來。他轉頭對坐在身邊的吳希之解釋道,“他們就是這樣的,你彆往心裡去。”
“我倒希望他們說的是真的。”
“……希之……你……”
“沒事,我也喝多了。”她看了一眼他尷尬無比的臉,不再說話。
老胡他們灌了高墨不少酒,看著他已經有點暈方才放過他,轉戰彆處。高墨從洗手間裡出來後,沒有回包廂,而是站在飯店的大堂,靠在落地窗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麵容沉靜。
“高墨。”他轉過身,見吳希之也從包廂裡走了出來,“我出來醒醒酒。”
“喝多了吧。”
“還好。”
吳希之與他並肩站在落地窗前,看著街道上的人來人往,沉默了一會。像是想起什麼,她笑了笑,說,“記得大二那年老胡過生日那次,你可是把他們都給喝怕了,最後還是老胡把你手裡的酒瓶使勁掰下來,叫了你們寢室的人一起把你拖到醫院洗胃。那畫麵,百年難得一見,可壯觀了。後來院裡都知道了咱們美術係高大才子的醉酒事件,津津樂道了好久。”
那一次嗎,高墨擠出一個不能算作是笑容的笑容。為了忘記那個毫不猶豫回答他“好”字的女孩,他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不斷的喝,直到不能再喝。
“希之,多久的事情了,不提也罷。”
“也對。”吳希之是聰明的女人,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現在看來,你酒量好多了。”
“練出來了。”
“聽說你現在也算名人了,多少人要你的畫啊,什麼時候也給我一張。”
“你素來不愛這個的。”他記得她從來就不愛看動畫片。
“人是會變的,我偶爾也做兒童台的節目,比以前愛看動畫多了。”
“這是好事,人都該保持一顆童心。”
兩個人站在大堂裡聊著無關緊要的事,突然街上的一抹身影鎖住了他的目光。
兩個紫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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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嫿穿著和顧文雍一摸一樣的紫色POLO衫走在大街上,有點不安。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啊。她心裡念死文慧了,死孩子要拍宣傳片,乾嘛找她,找了她居然還找自己哥哥來和她一起假裝情侶,要是書雙知道了還不馬上飛回來把她給滅了,危險啊危險。她看了看文雍,發現他神情自然,心裡舒了口氣。
突然的,文雍一把抓住他,往自己身邊扯。“你走路能不能不發呆。”明顯無奈至極的口氣。
“額,”塗嫿看著那輛與她擦肩而過的車,絲毫沒有危機感,“嘿嘿嘿……”她抓了抓頭,打算敷衍過去。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看見她那樣,顧文雍也不忍心再教育她,“餓不餓?”
“有點哎。”一直就沒有吃東西,現在胃已經有點不舒服了。
“想吃什麼?”
“寬粉牛腩!”一提到吃,塗嫿的眼睛都亮了幾分。
“你隻有回答吃什麼的時候速度最快,站好,走吧。”
說了這麼久的話,她才發現自己一直被護在他懷裡,慌忙站穩。顧文雍也不說什麼,示意她繼續往前走。
高墨站在飯店的落地窗旁,像看電影一樣看著不遠處的兩個紫色身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想起有一次,顧文雍過生日,他陪著她去買禮物,她站在貨架旁一邊挑一邊自言自語,“文雍最喜歡的就是紫色,因為書雙喜歡紫色,可惜他是個藍紫色弱,你說好不好笑。”她也沒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繼續自說自話,“有一次啊,書雙過生日,他買了禮物送給她,說是她最喜歡的顏色,結果啊,書雙一打開,發現禮物是藍色的,哈哈哈哈,好玩死了。”
紫色。顧文雍最喜歡紫色。
他和她穿著一摸一樣的紫色衣服。
高墨自嘲的笑了笑,原來如此,你說的算了,是這個意思。
原來。
你根本無需等我成全。
“希之,抱歉,我有事先走了,你幫我和老胡他們說一聲。”像是多看一眼都忍受不了,他轉身欲走。
“……我跟你一起吧,我也想回去了。”吳希之當然也看見了塗嫿,如果說第一眼沒有認出來,那麼剛才高墨死死的盯著那兩個紫色身影的時間,也足夠她確定了。
人生在世,總有一些巧合,並且這些巧合多半是不如人願的。比如此刻,高墨和吳希之走出飯店,本是急欲將那兩抹紫色的身影拋出視線範圍,不想卻與正路過飯店門口的兩人碰了個正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