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先生親啟。
六個清秀的小字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素白的信封中間。他遲疑了一下,拆開了信封。
墨,
很遺憾,才做了不久的鄰居,就要說分彆的話。
去X市前,果果曾對我說,你在那裡。我知道你在,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卻告訴她,也告訴我自己,城市那麼大那麼大,相遇的可能為零。沒想到我們還是相遇了,在機場。那一刻,我幾乎感覺到命運的諷刺。六年後的我們,時光所改變的,不過是火車站變成了飛機場,戀人變為路人。如果一切回到六年前,回到父母車禍出事前的夜晚,回到你說分手吧我說好的夜晚,我大概會像果果一樣,天真爛漫的期待接下來劇情如何發展。隻可惜,誰也沒有時光機器。
你回到C市,我們又相遇了。在書雙的婚禮上,我站在你身邊,看著穿伴郎禮服的你,我問自己,如果我們不曾分離,是否也如他們一樣走上白頭到老的紅地毯。最後我否定了這個可能,你那麼遙遠,即便是沒有六年前的分離,我在追逐中大概也會輸給時光。顧文雍,吳希之,從來都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我明白,而你是否明白,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
六年後的你,懂得了溫柔,這是我心裡唯一的念頭。書雙說,讓我順著自己的心意走,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所以去了你的畫展。我知道,對於你來說,夢想在看得見的地方,你正從容不迫的走向它,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了。畫展上,我看著你沉著的麵對記者的提問,真心為你高興。如果不是你提起了永不言棄,我幾乎都要忘記了。我沒想到你一直記得。
當我看到展廳中央的那幅畫時,突然明白,這麼多年,我不過是在等待你告訴我,我走進了你的心裡。所以當你說,我們相愛吧,我說,好。我想,這是命運給我的機會,我感謝它,也感謝你。我的遺憾不再遺憾。
我沒能感謝多久,命運送給我一個故事,老掉牙了的故事。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可是我卻再也無法裝作不知道。那個被你當做父親的男人,他殘廢的右手,始作俑者是我的父親。不論我是否願意承認,這都已然成為事實,並且這個事實,與我年齡相當,整整二十五年。
我覺得很難過,因為我無法相信你,也無法相信我自己。我再也不是你口中那個笑起來全世界都快樂的女孩。雖然我希望我還是,可是結果連我自己都非常失望。
所以我走了。C市不會再有我,就如七年前,C市不再有你一樣。如今我才肯承認,時光也有輪回的作用。雖然覺得沒有必要,但是還是說一句吧。
對不起。
鑰匙還給你,希望你找到一個更加適合它的主人。
不再見。塗嫿。
高墨拿著信紙足足有一個小時,仿佛上麵有他看不懂的字符需要破解。良久,他才把信紙按照原來的形狀折好,放回到信封裡。他把信封放回到餐桌上,將塗嫿留下的鑰匙壓在上麵。他走進書房,疲憊至極的坐了下來。
書房裡還擺放著畫展上撤下來的一幅畫,正是掛在展廳正中央那一幅,名字叫做《陌上花開》。那時候,他見她喜歡,便找公司要了,拿回家後一直放在書房裡。他看著畫上的女孩,慢慢的回想著大半年來發生的事情,他回想的很慢很慢,慢到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重新走了一遍。從天黑到天亮,他仍是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坐在那裡,靜靜的想著。直到手機鬨鈴提示響起時,他才有了動作。
他按掉鬨鈴,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初八,新年後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像是終於決定了什麼,他站起身走進臥房,拿出櫃子裡的行李箱,把衣櫃裡常穿的衣服放了進去,他的動作不快不慢,表情也很自然,仿佛甚麼也未曾發生過。見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合上箱子,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門。整個過程,他都很冷靜,冷靜的不像剛剛丟失了什麼的人。
他把車子停在公司宿舍樓下,拎著箱子上了樓。
龍澤剛起床,就聽見對門有聲響,他不禁有些奇怪,高墨走後,對門一直就空著,公司也沒有安排人住進去,這時候怎麼會有響聲。他走過去,推開虛掩的門,就看見本該住在新家的男人正從行李箱裡把衣服拿出來,一件件掛好。
“高墨,怎麼是你?”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恩。”高墨淡淡的應了一句,繼續埋頭整理房間。房間許久沒人住,灰塵落了不少。
“怎麼搬回來了?”龍澤不死心,又問道。
“住這裡離公司近。”高墨一貫簡潔的回答道。
“……”龍澤不說話了,他有一種感覺,高墨又回來了,那個被稱作高設的畫畫機器,過了一個新年,又回來了。他見高墨顯然不願意多談的臉,無奈道,“一會一起去公司?”
“嗯。”
兩人吃過早飯就去了公司,一路上高墨隻問了幾件公事,便沒有再說話。辦公室裡,同事們還在互換家鄉的特產,打聽彼此的趣聞,見高墨來了,也鬨哄著說要再吃一頓年飯,顯然還沉浸在新年的氣氛裡。高墨不置可否的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龍澤見他關了門,連忙對著還笑笑鬨鬨的人群道,
“給大家提個醒,咱們高總監估計又回到了高設的戰鬥狀態,所以我預計,從今天開始,咱們的好日子算是到了頭了,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啊!”
話音剛落,哀嚎一片,更有膽大者揣測道,“高設不是失戀了吧?”
龍澤看向那人,涼涼的說道,“如果不想加班,最好保持沉默。”他拍了拍手,“好了好了,開工了開工了!都各就各位,準備新一年的戰鬥!”
人群嘩啦一下散開,幾分鐘內各歸各位。這時,高墨從辦公室裡探出頭來,
“五分鐘後開小組會議,大家準備一下。”
剛剛靜默下來的人群,又響起一片壓抑的哀嚎聲。龍澤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搖搖晃晃的走開了。他估摸著,老總又要樂開花了,看高墨這架勢,新年後,公司的業績大概會蒸蒸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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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鎮。
清晨,不過七時,小鎮外的廣場上卻已經熱鬨非凡,旅遊公司的大巴一輛挨著一輛有序的排列在停車場裡,遊客們熙熙攘攘的站在入口處廣場前,拍照嬉笑著。
人群中,一個少女拖著體積不小的行李箱,輕巧的穿梭著前進,相較於其他遊客輕鬆的裝扮,少女身後的行李箱顯得有些突兀。隻見她並沒有朝著購票處走去,而是拖著箱子直直的走向檢票口,腳步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一個中年男子沒精打采的站在檢票處,懶洋洋的看著眼前的景象,臉色不耐,好似還未睡足。聽見有人走近,他不禁有些好奇的抬起頭來,首先看到的是來人身後的大號行李箱,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那人便走進了檢票通道,他下意識的伸出手來,剛要攔住這人,待看清她的麵龐時,短暫的意外過後換上和藹的笑容,
“小嫿?”原來是袁奶奶家的外孫女。
“李叔,新年好。”塗嫿笑眯眯的打著招呼。
“回來看袁奶奶啊?”袁奶奶這個外孫女有一年多沒有回來了吧。
“是啊,回來陪陪她。”
“好好,她前幾天還念叨著你和小嘉呢。小嘉呢?沒和你一起回來?”
“她要上課啊,李叔。”
“看我,老糊塗了,快進去吧。”
“謝謝李叔。”
塗嫿道了謝,走過檢票通道,進了小鎮。清晨的小鎮,有陽光,有乾淨的道路,有稀少的人群,還有,她所熟悉的一切。塗嫿站在空曠的街道上,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好似要將心口處最後一絲陰霾也趕了出去。
她沿著小路慢慢的走著,行李箱拖在青石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如清晨的吟唱。清新的空氣洗去了旅途的疲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她心心念念的家鄉之景,笑容一點點回到她的臉上。
她在一家民居前停住腳步,推開半掩的院門,走了進去。一位花甲老人正背對著她,撥弄著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她沒有走過去,而是靜靜的站了一會。待老人聽見聲響回過頭來,她才張開雙臂,一路小跑了過去,擁住老人瘦弱的身軀,甜甜的喚道。
“姥姥,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