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寧靜的小院落裡有清脆的拍手聲從屋內傳出來，接著是女子清朗的說話聲。
“好了好了，都去院子裡洗手去，作業放在桌子上不要動，下次來了再發給你們。”
塗嫿一聲令下，呼啦一聲，前一秒還乖乖坐在自己位子上畫畫的孩子們小跑著湧出房間，一會的功夫，教室裡隻剩下她一人，院子裡斷斷續續的傳來水聲和嬉笑聲。
“哎喲，小祖宗們，慢點慢點，彆摔著！”
塗嫿本想跟過去盯著那幫小鬼頭們，聽見姥姥的聲音，便放下來心來。她穿梭在桌子與桌子之間，整理著毛氈上的宣紙畫。畫都還濕漉漉的，隻好按著原狀癱在桌子上，等完全乾透了再收起來。家長們陸陸續續的走進來，找著自己孩子的作業，塗嫿也不打擾他們，自己忙自己的。
“塗老師。”
“曉月媽媽啊。”塗嫿抬起頭，看清來人，忙笑道。
“上次你拜托我的明信片，今天我托給了一位B市來的遊客，請他回到B市再寄出去。”
“那真是謝謝你了。”想起前陣子托給她的明信片，塗嫿露出感激的笑容。
“哪裡的話，一點小事。塗老師，我們家曉月最近上課乖不乖啊？”
“曉月挺認真的，進步了很多。”
“那就好，以後還要多麻煩你了。”
“應該的。”
客套了幾句，曉月媽媽就牽著曉月回去了，孩子們也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塗嫿收拾妥當，關上房門，穿過一間小院子，走進裡屋。曉月媽媽是鎮上的導遊，她來了兩個月，寄了四次明信片回去，每一次都是托她幫忙找不同地區的遊客。她想了好久才想出這個辦法，這樣一來，嘉嘉他們既能放心，也不會知道她人在哪裡，簡直是一舉兩得。
她從裡屋搬了張藤椅放在院子裡，坐了下來。回來兩個月了，院子裡的花開了不少，真正是冬去春來，春暖花開。每每想起自己二個月前烏龜似的逃離，都覺得很沒有出息。儘管如此，她也不曾後悔過，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走的。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鏈子上穿著一枚戒指，正是高墨送給她的那一枚。她微微一笑，想起那個俊冷的男人，不知他有沒有怨恨他。
一開始她是打算去西藏，後來轉念一想，又覺正逢良機，所幸辭去了職務，回來陪陪姥姥。六年來，一直停不下奔波，閒暇時也想過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卻苦於沒有機會，如今倒也算任性了一回。
她的童年是在這裡度過的，直到她上小學前才被父母接回C市，那時候她吵鬨了許久，最後是哭著被帶走的。寒暑假的時候，父母也會帶著她和嘉嘉回來度假，她常常一呆就是兩個月，總是在開學前一天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她並不愛C市繁華的都市生活，父母過世後，她毫無選擇，振作著掙紮在城市的旋窩裡努力生存著，疲憊的時候，她常常回想鎮子上的時光，心底裡就又有了勇氣。她想，總有一日，她能回到這裡，過一段與世無爭的日子，每日每日，隻看時光靜靜流淌。無人能擾。
回來後，休整了一段時間，她把家裡廢棄的儲物間打理出來，布置成教室的樣子，教鎮子上的孩子們畫些簡單的畫。日子倒也平靜。偶爾也會想起高墨，想他在做什麼，想他會不會怨恨她，抑或者已經放棄了她。她隻是淡淡的想著，遲遲未定歸期。難得如此任性一回，一定要想明白了，呆夠了，再回去那鋼筋水泥裡。
“嫿姐姐！”人還沒有進院子，聲音就傳了來。
“卓卓，慢點跑。”塗嫿無奈的坐起身，等著那孩子跑進院子。
“嫿姐姐，你怎麼知道是我？”亞卓站在塗嫿前一邊喘著氣一邊好奇道。
“這鎮子上，先聞聲再見人的，除了你，還能有誰。”她好笑的看著他，起身回屋倒了杯水給他順氣，“今天不上晚自習？”
“上啊，我逃了唄。”亞卓不以為然。
“你啊，馬上就要考試了，還逃課！”塗嫿故意板起臉來，教訓道。
“嫿姐姐，我成績這麼好，不用擔心啦。”亞卓討好道，完全不把她的嚴厲放在心上。這個姐姐素來疼愛他，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卓卓！”塗嫿見他笑眯眯的，無奈道。
“好嘛，下次不逃了，我進去畫畫去啦！”他走著走著，又想起了什麼，頭也不回的補了一句，“媽媽要是碰到你問起來，就說給我輔導功課啊！”
“知道啦。”塗嫿沒好氣的回答道。
看著他走進屋內，塗嫿又坐回藤椅裡，哭笑不得。這孩子，今年就高考了，還整天想著畫畫，要是被卓卓媽知道了，又有一頓好打了。自從知道她回來了，還自己開了間小教室教鎮子上的孩子們畫畫，亞卓就常常逃了晚自習來她這裡畫畫。雖說他的成績的確名列前茅，但眼看著高考臨近，她也不免有些憂心。下次再和他好好說說吧。
她看了眼亮起燈的小屋，亞卓正站在畫架前聚精會神的畫著畫。亞卓遺傳了他爸爸，個子很高，在同齡男孩裡非常顯眼，他皮膚白皙，五官俊秀，眉眼間常常掛著讓人愉快的笑容，讓人十分溫暖。她想，這孩子進了大學，不知要禍害多少女孩子。
卓卓，有點像高墨啊。她仰起頭，看著夜空，壓下了心裡起伏的思緒。
“卓卓又來了？”袁奶奶走出來，看了眼亮著燈的屋子，問道。
“姥姥還沒睡啊？”
“還早呢，睡不著。”袁奶奶在塗嫿旁邊的藤椅上坐了下來，“小嫿啊，C市的夜空，看不看得到這麼多星星啊？”
“看不到。”塗嫿保持這仰頭的姿勢，沒有動。
“姥姥在這裡呆了一輩子了，看了一輩子了。不知道還能看多久。”
“姥姥長命百歲。”
“傻孩子，哪有人長命百歲的。”
“有的，姥姥就會。”
“都說姥姥命硬，丈夫死了，女兒女婿也死了，唯有我這個老太婆還健朗著。”
“姥姥！”
“沒事，我就是想你姥爺了。以前我和他常常在這裡看星星。”
“姥姥，您還有我呢。”
“好孩子，和我說說你的心事吧。”
“……姥姥，您愛姥爺嗎？”
“愛？什麼是愛？”
“……”
“你們年輕人啊，越活越複雜咯。”
“是啊……”
“我和你姥爺啊，結婚前隻見過一麵。再見麵，就是一輩子了。你說這是不是愛？”
“一輩子啊……”
“兩個人在一起，也不覺日子辛苦，有時候還挺快樂。後來有了你媽媽，你媽媽又有了你，不過一眨眼的時間，我的頭發就都白咯。”
塗嫿聽著認真，不覺陷入自己的思緒裡，良久，開口問道，“您幸福嗎？”過了好一會，都沒有等到回答，她轉過頭，看見姥姥在藤椅上睡著了。這時候，亞卓也關了燈，從屋子裡走出來。
“奶奶睡著啦？”
“嗯。”
“我幫你把她抱進去吧。”
“好，輕點。”
亞卓把袁奶奶抱進房間，放在床上，塗嫿蓋好被子，輕輕合上門。
“卓卓，不早了，快回家去。”
“嗯，那我走了。”亞卓看了眼天色，心想再不回去，一定挨罵。
“……卓卓，你為什麼喜歡畫畫？”塗嫿遲疑了一下，叫住了他。
亞卓沒想到她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低頭想了會，笑道，“嫿姐姐，我在畫畫的時候，總覺得筆下畫著的不是彆人，而是我自己，我將各色各樣的自己都畫在紙上，用畫筆和顏色使他們鮮活起來。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聽了他的回答，塗嫿有片刻的失神。
我雖然沒有很大的成就，但是自己對自己是滿足的，我畫的不是彆人，而是自己，就象是自己的倒影一樣。很真實，也很坦然。
這是高墨曾說過的話。
“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