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聽到這裡,容成雅音還不明白闕執墨此前的求嫁是認真的,那麼他也就白做了這十多年的鳳後了。
隻是,隨著這一分明白而湧上心頭的卻是徹骨的冰涼。
她在羞辱他!
原因無他,要知道,鳳霄雖然政治清明,國富民強,民風也算得上是開放,但唯獨在男子的夫德一事上卻是十分計較,如果男子喪妻之後守不住寂寞再嫁,就是有失夫德,輕則遭人唾棄,重則逐出家門斷絕六親以免羞辱門楣,而再嫁男子所育的子嗣更是要三代為奴,三代之後才能脫奴籍為平民,所以,一般寡居的男子除非是日子艱苦的實在過不下去了,是絕不會再嫁她人,更不用說他貴為一國之後……
而闕執墨卻在自己新寡之後就求嫁,這不是羞辱,又是什麼?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要羞辱他?
要知道,他貴為鳳後,羞辱了他就是等同於羞辱了整個鳳霄皇族,而辱沒皇族之罪就算是闕執墨她手握重兵也無法善了,而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如果不是情深至極無法自製那麼就是有著什麼深仇大恨……
而情深一說,顯然是無稽之談,他與闕執墨相差近六歲,此前除了在陛下鳳體還朝他在涼都北門城樓相迎時與其有過一麵之緣,根本就是素不相識,就算他自認相貌出眾,當得起天人之姿四個字,也不敢妄自托大能讓一個女子一見傾心後便情深到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娶他。
即然不是情深……那麼,就隻能是後者了。
隻是他想來想去都覺得與闕家沒有什麼瓜葛,實在是不明白他們之間會有什麼深仇大恨。
“君後,可是想好了?”
看著容成雅音隨著自己的話語而變得煞白的臉龐,闕執墨的眼眸更加幽深,一開口就是緊迫地逼人,隻是語氣卻輕柔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
容成雅音怔怔地聽著這截然相反的話語和語調,禁不住抬眼深深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少女,不過雖然他們離得很近,但是夜色深沉,他卻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麵龐,就連那雙冰冷的眼眸也幾乎與黑夜融成了一體,讓人覺得模糊,可正是這種模糊,卻讓容成雅音的心弦陡然繃緊,因為他發現他竟然看不透闕執墨。
“君後?”
對於眼前明豔男子長久的沉默,闕執墨顯得很耐心,她溫柔地低下頭,緩緩靠近對方在夜色中依然透著猶如白玉光澤的耳廓,輕聲嗬氣。
溫熱的氣息,拂著麵頰滑過,落在耳朵上帶來幾絲搔癢,分明是很親昵的舉動,可是與闕執墨並不親近的容成雅音卻覺得寒毛倒豎,他打了個寒戰,用力掙開闕執墨的鉗製,然後抱緊了自己冰涼的身體,好半天,他才澀澀地開口:“為什麼?”
貼在容成雅音頰邊的闕執墨聽到滑入耳中的低柔嗓音,眼眸一閃,卻並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應,四周瞬間沉寂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夜色越來越濃重。
一股股刺骨的寒風,呼嘯著梅樹叢中穿梭,幾瓣早梅,禁不住如刀般強勁的風力,打著圈顫悠悠地從兩人中間的狹小縫隙裡飄落。
被這死一般的寧靜與越來越濃的夜色包裹,容成雅音覺得更冷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將身體抱得更緊。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聲低低的輕笑在耳邊滑過。
擰了擰眉,容成雅音抬眸看著闕執墨站起身拉開與自己的距離,將她俊麗而蒼白的臉龐完全展露在他的視線裡,然後,他在她一閃而逝的狡黠笑容裡聽到了軟糯而又略帶優傷的低語:“嗬……為什麼……君後,您讓臣傷心了……臣,不是說了麼?臣對您……一見傾心。”
“你——”
容成雅音聽著闕執墨那明顯透著敷衍的話語,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瞧著梅樹下明豔男子氣極的慘白臉龐,闕執墨發出了一聲飽含著不被信任而產生的無奈歎息:“臣知道……君後如今的心情……一定是心緒紛擾……所以,臣,不急著聽您回答……不過,臣可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說到這裡,闕執墨停頓下話語,又輕輕地笑了笑,注視著眼前麵染青白顏色,卻依舊美得讓人屏息的男子,緩緩伸出了手。
她想做什麼?
容成雅音看著闕執墨向自己伸出來的手,瞳孔不自覺地收縮了幾下,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下意識地想要退後卻在抬腳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背抵梅樹,根本退無可退,隻能抿緊嘴唇硬挺挺地站直身體以眼神逼視著那隻手。
如果……這膽大妄為的闕執墨敢對他做什麼,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君後,夜深了……臣恐更深露重,對您的身體有礙,可是要傳旨回宮?”將容成雅音的戒備瞧在眼裡,闕執墨臉上的笑容更濃了,她伸出手,輕輕地撣去對方肩膀上那一片隨風飄落的梅花瓣,感覺到指尖觸及衣裳時,那挺直的身體劇烈地震顫了一,眼神不由暗了下來。
等了一會,沒有聽到回答,闕執墨快速地收回手,退後兩步,對著那夜色中明豔的身影跪了下來:“君後想來是還要欣賞一番這無名寺的梅海,臣就不打擾您的雅興了,請恕臣先行告退了!”
說完,闕執墨也不等容成雅音回答,就立刻起身退後,不消一會,挺拔的身影就在夜色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走了。
當那籠罩周身的冰寒氣息隨著那抹身影的消逝漸漸散去,容成雅音緊繃著的心弦終於鬆懈了下來,伸出手扶著梅樹粗糙的樹乾,他慢慢地在樹下的石塊坐下,然後慢慢地伸手撫著後背的那一片濕冷,明豔的臉龐上滑過苦澀的笑容。
她說,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而明天……是陛下鳳體入葬皇陵的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