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容成雅音的心思並沒有維持多久,並非是他放棄了給闕執墨難堪的念頭,而是在那之前,他需要先想辦法,怎樣才能如何不沾一點泥濘,以最完美的端莊儀容到達行敬茶禮的地方。
敬茶禮設在闕府大宅的抱月樓裡舉行。
時至今日,容成雅音才知道,他以前所知道的那幢簡樸的闕府,竟然並不是真正的闕府,而是闕府的一個彆院。
真正的闕府大宅與彆院隻有一牆之隔,規模卻是彆院的十幾倍,有東南西北四苑,其中以東苑最大最美,其間景致仿照江南園林而建,小橋流水、亭台樓閣無一不美,而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東苑裡麵竟然還有一個與四周景致渾然一體,栽滿了荷花的天然荷花池,抱月樓正是這荷花池邊臨水而建的一幢兩層小樓。
一開始的時候,容成雅音還不怎麼在意,抱月樓便抱月樓吧,反正,敬茶禮隻是一個家禮,在哪裡舉行都是妻家說了算,然而,出了新房,在闕李氏的指引下,沿著屋簷下的回廊一路往前,來到了彆院第一進院落側牆新開的門洞前,他才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竟然沒辦法完好無損地前往抱月樓。
容成雅音清冽的水瞳默默地注視著腳下那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以及小徑儘頭那一片鬱鬱蔥蔥的桂林,有些難堪地輕咬著下唇。
這樣的路,平常的時候走走倒也罷了,然而之前才下過雨,小徑濕滑,不要說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滑倒,就算他能夠平安走過去,這雨後的地麵處處泥濘,就算他再怎麼注意,還是會弄濕襖裙的下擺以及裙下的鞋子,這個樣子可是和他的身份極不相符的。
而且,前麵還有那片桂林。
如果不吹風還好,一吹風,葉片上存留著的雨水就可能落下來,到時濕了衣衫事小,臉上的新妝花了才是大事。
頂著一付花了的妝容去行敬茶禮,不要說他是容成雅音,就連普通人家的男子也是覺得極丟臉麵的事情。
如果不是知道敬茶禮是早就安排好的,這下雨也不是由闕家人說了算的事情,容成雅音還以為闕家人又在為難他呢!
或者,闕家人真的是在為難他。
雖然敬茶禮是之前就準備好的,但是,明知道在鳳霄,除了宮廷裡的主子出門需要坐輦不需要以腳沾地自己行走之外,民間是沒有這個講究的,就連世家也不會在府裡備車轎,就應該在雨後把行禮的地點改在彆院裡舉行啊……
“正君一定是不明白為何今日這敬茶禮要設在抱月樓吧?”
瞧著容成雅音豔麗臉龐上的陰鬱神色,側著身子,落後他半步在旁為他指路的闕李氏抿唇一笑,打開了話匣。
“正君有所不知,這東苑所在的位置,原本建著的是武顯大帝賜給闕家老祖宗的宅子,成安年間,因為一場天火毀了去,隻留下了一座池子和池子邊上臨水建著的抱月樓,當時的陛下憐惜闕家,下旨重修,才有了如今的東苑。後來,每位陛下登基都會賞賜新的宅子下來,時日久了,就有了如今的大宅。”
闕李氏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
容成雅音看著那張透著得色的臉,眉頭微微擰起。
武顯大帝是鳳霄的開國女帝,而成安女帝則是鳳霄第八位皇帝,也是鳳霄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帝王,按照闕李氏的說法,這闕家大宅,竟是曆代鳳霄女帝賞賜下建成的宅子。
那麼在抱月樓行敬茶禮,恐怕就有說法了吧?
“因為抱月樓是如今大宅裡唯一一座由武顯大帝賜下的屋子,所以,闕家有什麼重要的儀式都會在此舉行。這新夫敬茶,也是其中的一項。”闕李氏利落地解釋完了原因,便笑眯眯地看著容成雅音,“正君,雖說時辰還早,但敬茶禮卻還是要早些做準備,您還是快些隨奴前往抱月樓吧。”
“好。”
容成雅音柔柔地應了一下,腳下的步子卻遲遲沒辦法舉起。
他沒有自信能夠完好無缺地抵達抱月樓……
或者,他該讓清容去新房裡再取一套衣服鞋襪,帶上幾盒胭脂,等到了抱月樓,在老正君來之前尋個地方換上……
想到這裡,他不由抬起眼眸,四下尋找起清容的身影。
隻是,找了一圈,並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猛然想起新婚第二天,陪嫁小廝要跟著妻家的管事學習府裡的規矩不能隨侍在身邊,他不由地有些失望,正要收回視線,卻突然在眼角的餘光裡看到了正從大門外往裡走的闕執墨。
大門。
容成雅音的瞳孔不自覺地收縮了一下。
沉默了一會,他忽然對著身側的闕李氏綻唇一笑:“喜公,本宮記得,你之前是說,妻主她昨夜喝得爛醉在書房歇了?”
“是,奴是這麼說,大小姐她……”闕李氏因為是背對著闕府大門,所以並沒有看到正從門外走進來的闕執墨,聽到問話,回應得十分利落,隻是說了才兩句,就被旁邊的家仆示意著往後瞄去,瞄了一眼,他的臉上便僵在了那裡說不出話來。
“那麼本宮問你,妻主她即然是在書房歇了,又怎麼會從門外進來?”容成雅音瞧著闕李氏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心裡滑過了一陣暢快,臉上的笑更深了,“難道說,闕家的書房是設在府外的?”
“那個……那個……大小姐,興許是……醒來覺得頭痛……出去散……”
闕李氏支支語語的尋著話,卻在視線觸及闕執墨身上那件大紅色繡有金絲鳳凰的喜服時戛然而止。
那是昨天行禮時,大小姐穿在身上的衣服。
而這之前,他對這位新嫁進府裡的正君說了,大小姐喝得爛醉,吐了好幾回……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大小姐身上的喜服不會這麼乾淨。
再者,大小姐的頭發和衣服都有些濕,顯然是淋了雨的,而今早的雨,在五更前便停了。那個時候,他剛好去服侍新進門的正君起身,又對這位正君說,大小姐還睡著……
闕李氏回想著當時聽起來尚可,如今卻是漏洞百出的回話,額頭上不由地一片冷汗。
更讓他覺得驚恐的,是這位新進門的正君瞧著他的眼神。
蘊著淺淺笑意的眼眸,乍一看去很是柔美,襯著額頭那妖嬈的朱紅鳳印,遠遠看去甚至有一種妖嬈惑人的媚態,然而,仔細一看,卻又覺得那眼底蘊藏著數十支冷箭,正蓄勢待發,隻要射出,便是箭箭奪人性命,偏偏,那森森的寒意卻又藏在淺淺的笑意裡,讓人挑不出一點的毛病。
這,大概就是後宮之主的氣勢吧?
闕李氏驚懼地看著容成雅音不怒而威的樣子,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不敢直視那雙美麗的眼眸。
將闕李氏的怯態收入眼底,又掃了一眼腳下那被雨水打得光亮的鵝卵石小徑,容成雅音無聲地笑了笑,鬆開了原本提著裙擺的手,慢慢地走向了此時已然停下腳步的闕執墨。
或許,他可以讓闕家人暫時忘了敬茶禮的事情。
他是禦賜的芳華太皇,是正正經經的皇家人,嫁入闕家,就算是再嫁,也是下嫁。
新婚之夜,做為妻主的闕執墨不入洞房,是輕慢皇家的不敬行徑,雖然讓他覺得受辱,卻也正中下懷。
一方麵,可以免去圓房的煩惱,另一方麵,可以借此因由處罰闕執墨,就算不能把她怎麼樣,也可以讓她受點苦楚,進而罰她不準進他的房。
闕執墨是在雨將停未停的時候離開水月閣的。
離開的時候,自然又鬨出了一些動靜。
她當著一群神色曖昧客人的麵,對著水月閣的管事爹爹扔下了一撂的銀票,說是要包養霜華,而她扔出的那撂銀票至少在一千銀左右。
當時,整個水月閣就沸騰了。
這是史無先例的。
一個最下等的攬客妓子竟然被人以一千銀包了下來。
要知道,這麼多的銀子,用來包養水月閣的頭等妓子都夠了,再加上昨天已經有人認出了她的身份,知道她是昨天才娶了前鳳後,如今芳華太皇為夫的鎮國大將軍。
前鳳後少年時曾被稱作鳳霄第一美人,姿色如何,想來不需要彆人多說,雖然是新寡再嫁,但二十五歲的男子正值盛年,以花來做比喻,正是開得最燦爛的時候,無法一親芳澤也就罷了,即然得了機緣娶了回家,就應該在擁著美人做些該做的事情。
這鎮國大將軍非但沒有這麼做,新婚之夜出來妓館尋樂不說,第二日,竟然還要花大把銀兩包養下那個妓子。
好事的人,自然會拿霜華和容成雅音來做比較,或者,還會有人做出各種各樣的猜測,而這樣的猜測,不要半天,不,或者她剛離開,就會被人瘋一樣繪聲繪色的傳誦。
三人成虎。
這些沒有邊的事情,經過無數人的口口相傳,自然就會被說得像是真的一樣,而那個時候,容成雅音的心情……
闕執墨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就想起了墨色。
離開水月閣的時候,她很想問管事爹爹水月閣裡是不是有個叫做墨色的人,但是,卻在出口的瞬間硬生生地忍住了心裡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