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不敢問。
六年。
她竟不敢問,這六年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當年那個胖乎乎、憨憨的,總是噘著小嘴跟在她身後,甜甜地叫著她“默姐姐”的墨色墮入風塵,更不敢問,她心心念念的潤玉如今是怎樣的情況。
不過,至少她知道墨色在哪裡了。
而且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墨色暫時不會有什麼事情,而這也是她出錢包養霜華的原因之一。
霜華是水月閣裡的人,她或許可以不著痕跡地從他的口中打探到墨色的處境。
隻是……
雖然她的意誌很堅定,但是這一路上走來,她的耳邊卻始終回蕩著那一聲聲又甜又脆的“默姐姐”,默,是她在水府裡的名字。是潤玉為她取的。那個時候的墨色,是潤玉身邊的小跟班,雖然名為小廝,卻因為長得可愛,幾乎是所有人都放在手心裡寵愛的寶貝。
而如今的墨色……
回想著燈籠下,蒼白著一張小臉,張著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妓館值守,在哀求無果之後又哆嗦著腿默默刷洗恭桶的少年,闕執墨的心忍不住一陣抽痛。
墨色啊墨色,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啊……
濃濃的疑惑幾經壓抑,還是忍不住湧上了心頭,在這樣的疑問中,闕執墨回到了位於涼都西南角錦衣巷裡的闕府老宅。
然後,她看到了淺淺笑著向她走來的容成雅音。
“妻主,您這是從哪裡回來?”
容成雅音的聲音,猶如初啼的乳鶯,清脆之中不失柔婉,聽著便讓人渾身舒爽。
闕執墨眯著眼睛看著眼前身著翠色衣裙,清雅中卻又隱隱透著惑人嫵媚的明豔男子,聽出那話語裡隱藏著的譏諷,嘴角不由掀起淺淺的弧度:“怎麼,夫君是想念為妻了?”
這個……無賴!
聽著那隱含挑逗意味的話語,容成雅音挑了挑眉,攥著拳頭提醒自己不要生氣,臉上的笑容更濃:“本宮已經是妻主的夫君了,自然要時時刻刻以妻主為念。這都臘月二十七了,天涼得很,晚上還下著雨,如果妻主吹了風,不小心著了涼,那就是本宮沒有儘到做夫君的本份……”
本份?
聽著容成雅音刻意著重在這兩個字上的語音,闕執墨也笑得越發燦爛:“夫君真想知道?”
“那是自……咳咳!”
容成雅音答得極快,卻在下一刻被那突然靠近的臉龐給駭了一跳,然後,一股濃鬱嗆人的脂粉香氣便闖進了鼻腔裡。
與平常他偶爾使用的那些頂級脂粉相比,這種味道顯然是劣質的脂粉才會有的刺鼻氣味。
容成雅音嗅了一下,便皺起了眉頭。
“夫君可千萬彆生氣。你知道,我常年在外征戰,關於妻夫之間的事情,我實在不熟,所以,所以,我昨夜……”闕執墨壓低了嗓音,俊美的臉龐上露出幾分小女兒的嬌羞神態,“去了柳巷的水月閣,召了妓子揣摩了一宿……”
什麼!
妓子?
聽著那輕柔地貼著耳邊滑過的低語,容成雅音的臉,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
她……她竟然去了妓館!
這樣一來,很快就會有人知道,堂堂的前鳳後,如今的芳華太皇,再嫁之後竟估被棄房中,那聖旨上所說的闕執墨對他情根深種,便成了一紙笑話。
“你——”伸手掩住鼻頭,將那股刺鼻的脂粉味道掩去大半,容成雅音鎮定下被激怒的心緒,直視著眼前俊美的女子,強笑著道,“妻主……是在說笑吧?”
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闕執墨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那張笑得十分勉強的明豔臉龐,輕笑一聲,抬手輕撫著那光潔額頭上猶如烈火般鮮豔,象征著他曾經無上尊貴身份的鳳印,沒有意外地看到他臉色大變地退後幾步,拉開與自己的距離,那種將她視為洪水猛獸的神情,讓她不由笑得開懷。
將手往下移,改而攬住他纖纖不堪一握的腰肢。
闕執墨手上微微用力,聽著撞進懷裡的他發出一聲隱含痛楚的悶哼,臉上卻笑得十分溫柔:“夫君,以為這是說笑?那……你來聞聞,這一身脂粉的味道……夫君如果還不相信……可要為妻與你仔細說說昨夜的情形?那妓子長得雖然不如夫君美,可是……卻是極惑人的,特彆是為妻抱著他時發出來的聲音……”
“你!”
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容成雅音羞恥地掃了一眼一旁正瞪著眼眸瞧著這邊的闕李氏他們,明豔的臉龐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白。
她是想讓旁人以為,他是個放蕩,不知禮數的男子嗎?
掙紮了幾下,掙不脫那有力的鉗製,容成雅音恨恨地看著闕執墨對方嘴角的淺笑,勉強扯著笑顏,努力讓自己做出甜蜜的表情。
這樣,在旁人眼裡看來,這隻是新婚妻夫難以自製地親近……
“妻主自然是開玩笑的,要知道臣子娶了皇族子弟……在新婚之夜不入洞房……可是渺視皇族的大罪……”
“哦?”闕執墨轉了轉清冷的黑眸,俊美的臉上透著滿不在乎,“那又怎樣?”
她竟然一點也不在乎。
容成雅音仔仔細細地在闕執墨的臉上找了良久,沒有看到一絲畏懼的神情,有些不甘地咬了咬下唇:“渺視皇族的罪名……是滅九族的大罪……本宮既然已經嫁到了闕家,就是闕家的人,又怎麼忍心看著闕家遭此大難?”
這是在拿闕家一家子的性命在提醒她謹言慎行嗎?
闕執墨斜眼睨著容成雅音被咬得鮮豔的嘴唇,眼神一暗:“那……怎麼辦?為妻做都已經做了……你說,為妻要怎麼做才能為闕家消災解厄?”
感受著那顯然透著輕慢的含糊低語,容成雅音啞著嗓音,咬牙切齒地道:“你……以為本宮真的不敢進宮去找陛下?”
“嗬……”闕執墨吃笑著打斷了容成雅音,然後,她伸出另一隻手,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橫抱起了他,看著他受驚地伸手攬住自己的頸脖,她低下頭張唇輕舔他漂亮的耳墜,感受著他陡然僵硬的身體,冷笑著道,“夫君大可以試著往府外走走……看看,可以走出幾步……”
感覺到一股淩利的殺伐之氣撲麵而來,容成雅音不由渾身一震。他不能置信地瞪眸看著闕執墨殘酷的眼神,一股懼意,緩緩湧上心頭。
她的意思是……殺了他?
這個闕執墨,竟是一點也不把皇權的威嚴放在眼裡。
是了,如果是畏懼皇權威嚴,她又怎麼會趁著幼主年弱,四王異動,挾兵權、遺詔對他行逼嫁之事?她是敢對他逼嫁的女子啊!
隻是,他真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皇家……曾經虧待過闕家嗎?
不,是他曾經虧待過她嗎?
竟然她用這樣的辦法來羞辱他……可是,在她入京前,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啊……
容成雅音垂著眼眸沉默了一會,好半天,才澀澀地開口:“為什麼……”
為什麼?
闕執墨挑眉看著懷中強裝鎮定的男子,心裡忽然生出幾分欣賞的意思。
這個看似柔弱的男子,麵對著她毫不掩飾的殺氣,竟然還能夠直指問題的中心,隻是,她又怎麼會輕易地說出原因?
那樣豈不是太便宜了他?
“夫君……記性可真不好……為妻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闕執墨,對夫君,是一見傾心。”